時間一到,不用人提醒,他自己走出了屋子。提着白靳,面帶微笑,一身白色的錦服外加隨風而揚的白色束髮帶,頗有些去參加喪事的模樣。
“走吧,可別遲了!”
另一邊,蜀山難得辦一次喜事,自然是要鋪張一些的。二師父向來最疼愛的便是衡景和穆執,自然是更爲大張旗鼓了。興許從前還要加上個罔緹,但如今,他只盼日後降妖除魔萬萬不要碰上得好。親手殺死愛徒,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承受不起。
“師姐好生漂亮。”師妹們統統圍在穆執的身邊,好些未下過山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新娘子,看着穆執穿上嫁衣漂亮的模樣忍不住讚美,心生嚮往。
穆執淡笑,碰了碰腮邊的一縷青絲,又碰了碰塗了豔紅色胭脂的嘴脣,隨即又摸了摸自己的嫁衣,好半響才吐出一口氣。這些都是真的,她真的要嫁給她的衡景師兄了。
直到現在,她仍記得初見衡景的畫面。她生於饑荒年代,逃荒時候和父母走丟。運氣好,被外出除妖的大師傅撿到。那個時候,她不過五六歲大,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看着像個男孩子。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見到衡景,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那時,衡景和罔緹隨着大師傅一起下山捉妖,兩個孩子不過八九歲,卻生得白白淨淨,頗有少年風采。
衡景一身素色,眉心一點硃砂,膚色白皙,當真是脣紅齒白少年郎。穆執不過是偷偷瞧了一眼,就覺得再也不會見到會比衡景還要好看的少年,黑黝黝粘了土的臉上悄悄爬上了紅暈。她的目光下意識移開,害怕自己玷污了這個少年。卻見此少年身邊亦站了個和他裝束一模一樣的少年,只是這個少年不僅眉間一點硃砂,就連右眼角都有一顆硃砂,看上去竟有一種女子的清秀之感。
蜀山小弟子未滿十歲的都要在眉心點個硃砂,以示幼童。罔緹調皮得很,見同輩弟子之中有個右眼下長了顆淚痣的小姑娘極其漂亮,非得自己在右眼下也點一顆痣。大師傅倒也沒計較,隨其點,點了之後竟覺得當真是漂亮極了,也就一直隨他留着了。後來滿了十歲,眉心硃砂抹去的同時亦把眼下紅痣抹去了。
罔緹素來嘴上不留心,見到穆執第一眼,張嘴就是:“誒,哪兒來的小叫花子?”
小孩子心性直倒也怪不了誰。只是,大抵是衡景太過出色,而她又太過卑微,本就覺得低人一等了。如今又被罔緹這麼一說,心裏更是難過幾分,眼淚就這麼從眼眶裏滾落下來,混雜着泥土。
罔緹也沒想過穆執會哭,驚慌失措地拿手去接穆執的眼淚:“誒,你可別哭啊,男子漢的。”
此話一出,穆執更是傷心,哭得更厲害。
她好好一個姑娘家,怎麼成了男子漢了?這不欺負人嘛?!
大師傅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也不說來勸勸,一個人獨自樂着。
虧得衡景人小卻懂道理,一手拍了一下罔緹的腦袋,一手輕拍穆執的肩膀,嘴上哄着:“乖,不哭不哭。”隨即又看向罔緹,“師弟,你怎麼可以欺負比你小的男孩子?”
這邊的罔緹一臉憋屈,那邊的穆執更加賣力地哭了。
她纔不是什麼男孩子啊!
後來,一切自然是解釋清楚了。衡景紅着臉道歉了才哄得這個師妹開心,而罔緹道歉是道歉了,卻在道歉後狠狠嘲笑了一番。恩,自然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呵呵……”想着想着,穆執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是笑着笑着,眼淚卻下來了。
她雙手捂面,淚珠不斷地從指縫間流出來,狠狠砸在地上。
衆師妹本還嬉笑着,如今卻看到穆執哭了,全都慌了,一個個輪着前來安慰她。
“師姐,你怎麼了?”
“可是身體不舒服?”
“還是餓了?”
穆執搖搖頭,擡起臉,自己抹去眼淚:“不,我沒事……只是,忽然想到……再也沒有……”
忽然想到啊,再也沒有這麼一個人,見她哭了會緊張地拿手去接了,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她的罔緹師兄啊,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