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廷審,和珅雖尚且沒有洗脫罪名,可緊接着幾劑催化矛盾的藥下來,此時在皇上心中嫌疑最大的分明是景仁宮無疑
馮霽雯神情緊繃,雙手攥着帕子緊緊絞在一起。
今晚之事,她大致全部想明白了
“他們必是暗下同白蓮教達成了協議今次反賊刺殺聖駕是真,十一阿哥身先士卒護駕是真,而藉機坐實和珅反叛的罪名更是真”她眼神忽明忽暗地自語着,額角的冷汗密密麻麻。
讓殺手假扮白蓮教教徒固然有可能,可這個法子太笨不說,還極有可能被拆穿、抓住把柄。
而若說真的白蓮教頭一個恨的是當今皇帝,那稍次之的無疑就是當初主理袁守侗一案、接手剿滅白蓮教事務之後多有建樹的和珅了
能有機會刺殺聖駕,即便不成,也能挑起帝王疑心,錯殺最爲得力可用之人這筆買賣,對白蓮教而言,怎麼算都不會喫虧。
而同樣是哪一種結果都足以翻盤的景仁宮,此番確是借了一把極鋒利的刀
“取一件披風來,快”馮霽雯忽然轉頭對小仙吩咐道。
“太太”小仙一時站着沒動。
福康安忙問:“你要做什麼”
“去大理寺”
馮霽雯心急如焚,乾脆自己快步進了內間,隨手抓了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藍色披風出來。
小仙手足無措地跟在她身側。
“這個時候你去大理寺幹什麼”福康安急聲說道:“提審的人說不準已經到了,你莫不是想一同進宮皇上正值大怒,你想送死不成”
說她蠢她還不承認
馮霽雯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已經動作利落地繫好了披風。
“此事尚不明瞭,你如此衝動行事,只會亂上添亂罷了”福康安豁然抓住她一隻手臂,將她攔住。
馮霽雯回頭看着他。
“你也心知此時進宮必是送死。”她的聲音有着異樣的冰冷:“我進宮是送死,他進宮也是送死可如此情形之下,我怕得卻是他沒命進宮”
景仁宮先前沒有辦法直接對他下手,怕得是和珅一旦出事,他們會成爲頭等的嫌疑對象。可如今刺客進宮使計,和珅在宮中幾乎再無信任可言,此時不管是有什麼意外發生,恐怕都是一個順理成章
景仁宮難保不會爲了保證萬無一失,而在皇上發落之前就搶先將所有變故除去。
況且,盯着他這條命的還有白蓮教誰知道西苑之變是不是他們的全部計劃
福康安怔愣了片刻之後,連忙追上前去,再次將她攔住。
“你不是向來信他嗎你們先前的計劃不也都是那般地縝密精準衆所周知,他既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聰明,那必然就懂得自保,必然也知道如何能夠化險爲夷”他的語氣仍然很着急,卻帶了一絲難得的寬慰,還誇了和珅一番,他企圖讓馮霽雯冷靜下來:“你這般衝撞,反倒誤事。”
不料卻毫不奏效。
“那只是旁人的看法罷了於我而言,他不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而已”
若不然,在雲南之時,他腿上的傷是如何落下的
馮霽雯急得恨不能立即飛身到他身邊,卻得福康安百般阻攔,焦急之下,竟道:“能活過今晚必然是好事,自有得是機會扭轉。而若是活不過,能同他一起死,也是一樁好事”
到底他們在決定做這件事情之前,已經做足了最壞的打算。
能活,必然要用竭盡所能地活;不能活,則也不必懼死
看着面前這張分明還只是個小姑娘模樣、卻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決然與倔強的臉龐,福康安的心神恍然一震。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鬆開了她的手臂。
馮霽雯擡腳就出了正堂。
片刻後,福康安大步追了上來。
“我陪你一起去”
都這個時候了,還迫着她抱着一腔所謂不誤事、實則於此時毫無用處的冷靜,還讓她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等消息他纔是真的蠢
有福康安在,馮霽雯帶着自告奮勇要跟出來的小茶,一路很順暢地出了霽月園。
她二人乘一輛馬車,福康安帶着福英各騎一匹馬在前面打頭,一路疾馳在夜色中,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夜色漆黑似墨,濃烈而安靜。
忽然,像是有淘氣的孩童不慎打翻了一碟猩紅的硃砂,混入了墨中,越洇越闊。
“三爺,前頭好像是起火了”福英忽然出聲。
福康安定睛去看,在臨近他們不遠處,不知何時起了一團火紅。
馮霽雯聽得福英所言,當即撩開了馬車簾看。
“大理寺走水了”
不待他們做出判斷,已有更夫飛奔着敲鑼告知。
大理寺走水,實屬罕見,家家戶戶聞言均掌了燈,有人披衣出門探着頭看,三五聚在一處,不時就變得喧鬧起來。
而住在大理寺對面前府衚衕裏的幾戶大戶人家,當即遣了僕從們提桶端盆,幫着官差們一同就近解火。
急亂中,福康安下馬揪住了大理寺中的一名官差問:“怎會忽然起火”
尋常小吏不識得他是誰,卻認得他身上宮中護軍統領的衣着,以爲是宮中派人前來詢問,當即知無不言:“回大人大理寺中不知何時被人淋了松油,宮中提審重犯的大人們剛到,後腳火就燒起來了,慌亂之下,忽然有一夥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從大人們手裏劫走了犯人”
他話未說完,便被福康安打斷了。
“劫走的是哪一位犯人”
“正是皇上下旨提審入宮的和珅”
福康安神情大震。
“可派人去追了”
見他反應,官差畏懼地答道:“宮裏奉旨前來提審的大人們非死即傷大理寺已派人前往京衙調動人馬前去捉拿,去宮中報訊之人方纔已快馬加鞭地進宮了”
“可有以供追尋的線索”這次問話的是馮霽雯。
她從馬車中跳下來,已聽到了福康安同這官差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