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金夫 >596 即便他死
    皇太后崩逝,舉國哀怮,宮中有訃告,明令大喪三月,不得宴席,不得禮樂,不得婚嫁,上至皇室宗親,功勳官貴,下至黎民百姓皆需素服帶喪。

    十一阿哥自請前往泰東陵隨孝,願守靈百日以表孝意,然念其大傷未愈,聖上並未準允。

    一時間,原本就因白蓮教之變鬧得人心惶惶的民間,因又多了這許多禁令,氣氛變得越發靜默而緊張起來,皆怕一個不小心,便會被以言行不敬、別有居心的名目治上一罪。

    福康安一路闊步來到琉璃閣。

    見得他來,馮霽雯頓時就從椅上站起身來。

    “可是有消息了”

    見她一雙眼睛裏盛着的、日日愈切的緊張祈盼,福康安搖搖頭,隨即說道:“有人非要見你不可,尋了我數次”

    他聲音剛落,就又有一人走了進來。

    來人身形消瘦高大,爲了掩人耳目披着一件鴉青色的披風,踏步進堂中,就摘下了風帽,一雙帶着焦急的眼睛就闖到了馮霽雯的視線裏。

    是于敏中。

    “此番帶於大人前來實屬冒險,再有一個時辰便是官衙裏的人來換值,有話還需趁早說。”福康安跟于敏中丟下一句話,又看了馮霽雯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小醒,上茶。”

    馮霽雯看着面前忽然造訪的于敏中,道:“於大人請坐。”

    “不必了”于敏中語氣急切,看了眼無人的門外,轉回頭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太后因西苑之變受驚駕崩,皇上必也要將這筆賬算到白蓮教跟和珅頭上我已從同僚那裏得來消息待宮中一應喪事完備之後,皇上即要治罪於霽月園屆時不管和珅能否被緝拿,你們滿府上下都要被羈押入獄,不日則要斬首示衆”

    馮霽雯悄然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秦嫫與小仙的臉色均是暗暗大變。

    霽月園被冠上勾結白蓮教的罪名時日已久,可不管是起初大爺下獄,還是近來的局勢突變,大爺被反賊劫走,因有着太太的鎮定自若,她們都不曾真正地認爲是已經走到了絕路。

    可依于敏中此時所言,霽月園闔府上下竟已至生死存亡之際

    見馮霽雯不語,于敏中越發着急起來。

    “你且給我一句準話兒,和珅他此時究竟是死是活”

    這事情到底還有沒有一線轉機了

    “我不知道。”馮霽雯定聲答道。

    “不知道”

    于敏中氣得冷笑出聲,在原處極快地踱着步,如同熱鍋之上的螞蟻一般:“我早該料到了,和珅哪裏會是景仁宮的對手枉我被你三言兩語哄騙了去,竟是鬼迷心竅地上了你們這條破船”

    馮霽雯看着他,臉上並無起伏。

    大禍臨頭前一再看不到希望,是個人當然都會有情緒。

    “於大人當初選擇跟我們合作,可不是什麼無辜的鬼迷心竅。而是於大人不想死,而剛巧

    我們給了於大人一條生路而已。”她看着于敏中說道:“既是如此,即便我們現下將這條生路收回來,也是你情我願,毫無虧欠。”

    “你別在這兒跟我耍嘴皮子”于敏中沉聲道:“現下你只需將藏起來的人交還給於家,我可以死,於家的基業可以毀於一旦,但這個孩子我必須保住”

    他早認清了待和珅被除去之後,景仁宮絕容不下他的事實,故而此時只能做下最壞的打算。

    “總有人要死,可不見得一定是我和於大人。”

    “和珅現在生死不知,而即便回來也是死路一條,我們還能有什麼還手之力”于敏中像是在諷刺她,又像是在諷刺自己:“難不成讓我去皇上面前自首,揭發景仁宮的罪狀嗎”

    單憑他一張嘴,此時信極了十一阿哥的皇上會因他一人之言而治罪景仁宮那纔有鬼

    到時只怕扳不動景仁宮分毫,還會倒過來把自己更快一步逼入死路。

    說白了,他們現在不僅勢單力薄,而即便想要還擊,卻還恰巧碰上了一個最爲糟糕的時機

    想到這裏,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起初你偏讓我等,可如此看來倒不如在廷審之上就由我出面作證,至少能借當時之力”

    “不等又能如何如此景仁宮便會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嗎只怕局面尚不比當下。”馮霽雯打斷他的話,眼中蒙上了一層不知名的冷意:“而眼下於我們而言,也未必就是死路。”

    于敏中打從心眼裏就不服她,自認爲兩番站在這裏跟她講話,看得全只是和珅的面子和分量,而今和珅生死不知,他對馮霽雯的輕視可謂又加重到了極致。

    他現下只打算將那懷着他於家後代的女子的下落逼問出來,而把馮霽雯的話全部當作是無知婦人的信口開河,不知所謂。

    偏生馮霽雯語氣篤定,甚至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靜與決然。

    “即便和珅已死,亦不能叫他白白死去,而眼睜睜地看着仇人逍遙快活。”她眼前閃過馮英廉與和珅的身影,思及最壞的結果,眼神一凜,凝聲說道:“本就是死裏求生而已,成了是賺了,敗了也要拉他們陪葬”

    這件事情,即便他死了,她也要替他做完。

    盡是瘋話

    于敏中本有鄙夷,可對上那一雙柔弱卻彷彿充滿力量的雙眼,忽而話難出口。

    有一刻,他竟從她的身上嗅到了一抹狠厲的氣味。

    他此時才留意去看面前的馮霽雯。

    這一看,才豁然發現她從頭到腳無一不收拾得精緻乾淨,毫不見狼狽之色,而通身的氣場更是利落中透着大氣,全然看不出是一個夫君生死未卜、家中即要面臨滅頂之災的嬌弱女子

    原本他只當她無知,可現下去想,如此艱難的情形之下,尚能做到處處有條不紊而以小見大,這等定力竟儼然非尋常人可比

    而自他進門開始,他不過只是因求生無門而暴跳如雷;反倒是她,一直神態堅定,毫不見慌張之意,從始至終都在引導他。

    甚至可以說成是孤注一擲的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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