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是宮裏來的人。
難道是宮裏來了什麼人看望太妃嗎?
可爲什麼會選在這個時辰?
“來者何人?”
見馮霽雯下得馬車來,一名着暗棕色褙子,年紀約在四十歲上下的尖臉嬤嬤冷聲問道,眼底一派警惕之色。
她一開口,馮霽雯便覺察到了不對勁。
上回宮裏來人,她亦在門外撞見過,駐守的下人雖然態度亦不算好,可卻遠非眼下這般。
小仙緊張地看了一眼四下的陣勢,小茶也意識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危險氣氛在周身流動。
陰沉的夜空天際壓的極低,尤其是在山腳之下,更令人覺得壓抑非常。
馮霽雯腦海中飛快地閃過諸多猜測,強自鎮定道:“妾身前幾日受了太妃之邀,特來拜訪。不知太妃此時可方便見客?”
未敢如實道出是今日玉嬤嬤請得她前來看望太妃,是因謹慎起見。
那名嬤嬤聞言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緊緊繃着的臉格外疏冷嚴肅,自一張嘴角微微下耷的嘴脣裏冷冷吐出一句話來:“況太妃此時不便見客,這位太太請回吧。”
馮霽雯心中倏然一緊,面上卻不敢顯露太多,只做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樣,含笑說道:“無妨,我且等一等便是。”
“太太不如改日再來。”對方口氣冷硬。
“今日本就沒打算回城,多等片刻也不打緊。”馮霽雯堅持道。
嬤嬤聞言臉色愈冷了幾分,顯是對馮霽雯的不識趣十分不喜,只又生硬地說道:“太太請回吧——”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連解釋都嫌費口舌,明顯是在直接趕人了。
縱是小茶也聽得出來。
偏生馮霽雯臉上掛着的得體笑意卻半分未減,彷彿絲毫未覺得被人折了面子一般:“太妃倘若有事實在走不開,那可否勞煩嬤嬤請太妃身邊伺候的玉嬤嬤前來一見?了不得我今晚歇在靜雲庵裏,明早再見太妃亦可。”
“……”那名嬤嬤皺眉看着她。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更何況還是個女子。
她話都說的如此不留情面了,怎她還能一副笑盈盈跟她在這兒談條件的樣子?
她在心下掂量着其中利弊。
況太妃必然是不能夠讓她見的。
但也絕沒有硬趕的道理——此事主子不止一次地吩咐過,一定要儘量地掩人耳目,決不可留下話柄。
主子的身份固然沒什麼可畏懼避諱的,但此事關乎的到底是皇家的顏面和尊嚴,萬萬大意不得。
“請玉嬤嬤出來。”她扭頭向一旁的一名提着燈籠的小太監吩咐道。
小太監應“是”,轉身推開了兩扇大門。
“吱呀——”
門被打開,馮霽雯下意識地朝着院內望去。
院中光線沉暗,卻也依稀可見和往常無二以青磚鋪就的筆直甬道,以及兩側搭建用來晾曬草藥的木架,還有那三大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
沒人開口說話,那些太監與那名嬤嬤彷彿是暗夜中的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這格外寂靜甚至是有幾分詭異的氣氛,讓馮霽雯心內充滿了不確定。
玉嬤嬤的身影現在了馮霽雯的視線當中。
她在那名前去傳話的太監的陪同下腳步匆匆地走了出來。
“玉嬤嬤……”馮霽雯不自覺地上前迎了幾步。
“太太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玉嬤嬤先是看了那名自宮中而來的嬤嬤一眼,復才望向馮霽雯。
“白日裏沒能騰出空兒來,便來的晚了。”馮霽雯盯着玉嬤嬤的臉色一刻也不敢放,只欲從她的表情中尋找太妃當下究竟處於何種境況的答案。
玉嬤嬤看起來與往常大不一樣。
並非言行舉止,而是周身的氣場。
刻板與嚴肅俱不見了,有的只是強穩住心神的慌亂無措。
雖不明顯,馮霽雯卻看得分明。
玉嬤嬤是什麼樣的人馮霽雯很清楚,她不敢想能使玉嬤嬤都亂了心神的事情究竟是什麼。
她不禁也有幾分慌張起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根毛孔似乎都在緊繃着。
玉嬤嬤望着她,有些發青的嘴脣輕動了幾下,隱約急切卻又欲言又止。
那名嬤嬤似有所查,目光凌厲地掃向她。
玉嬤嬤陡然醒過神來一般,面色稍整,忙與馮霽雯道:“太妃這會兒沒空見太太……時辰不早了,今日太太且先回去吧,改日再來也不遲。”繼而又神色不明地說道:“原本給太太備好的玉容膏因臨時耽誤了,尚且未能制好,還有香露,這會子也都還擺在藥房裏尚未開罐呢。”
馮霽雯知她是在刻意掩飾,不由攥緊袖中手指,與她問道:“不知太妃近日來可還好?”
“……”玉嬤嬤頓了片刻,點頭道:“太妃一切皆好,太太不必擔心。”
答罷又催促道:“太太快回去吧!”
馮霽雯自她眼底看到了焦急與矛盾。
似乎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卻又怕連累到她。
馮霽雯站在原處躊躇不已。
同玉嬤嬤一般,她亦很想問一問玉嬤嬤今晚靜雲庵內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卻心知這話當着宮中衆人根本問不得。
“我今晚可否歇在靜雲庵內,待太妃忙完再去見她?”她堅持問道。
玉嬤嬤內心既是動容又是心酸。
動容的是馮霽雯分明已然很清楚地意識到了危險,卻還如此堅持要留下來確認太妃的安危。
心酸的則是……她很清楚這件事情絕非是馮霽雯能夠摻和得了的。
太妃倘若得知和太太如此,定也不願連累到她分毫吧?
方纔只怪她急糊塗了,竟然想着要抓住和太太這根救命稻草,殊不知,如此不光救不了太妃,更會將和太太牽扯進來。
“只怕不方便。”她打定了主意
,望着馮霽雯道:“太太還是趕緊回去吧,有話改日再說。”
語氣已無回寰的餘地。
馮霽雯纖細的十指鬆開了又握緊,如此反覆不下十次,終是道:“如此我便不叨擾了,改日再來看望太妃娘娘。”
話罷,不做停留地帶着兩個丫鬟上了馬車。
望着掉頭離去的馬車,玉嬤嬤說不清內心是什麼滋味,卻幾乎是頃刻的功夫,便紅了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