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既是震驚又是不解。
不是昨晚得到消息之後便立即着人開始壓制了嗎?
怎麼這一整日下來,不光沒有想出下一步的對策來,反倒要撒手不管呢!
“老爺這是怎麼了?”尤氏急道:“月兒最看重的向來便是自己的名聲……不管怎麼說,她可是咱們的親生女兒啊!”
“正因如此,纔不能再繼續縱容她。”金簡沉着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道:“正好拿此事來挫一挫她的傲氣,讓她學着該如何爲人處事——她這幅模樣,來日若真進了宮,也只有喫虧的份兒。”
末了不知是爲了說服尤氏,還是爲了安慰自己,道:“我這麼做,也是爲了她好。”
“這怎麼就是爲了月兒好?”尤氏絲毫不贊同他的做法:“縱然月兒她有百般不是,老爺要如何教訓她,我都沒有二話,可再如何也不能任由女兒的名聲就這麼壞了呀!”
她最引以爲傲的便是有着這麼一個出色的女兒,在京城官宦夫人這個圈子裏,每回提到女兒,她總是最得人羨慕的那一個。
昨晚之事若真任其發展的話,不光是女兒壞了名聲,連她也要跟着沒臉。
“倘若不讓讓她親自嘗一嘗苦果,只怕她根本長不了什麼記性。”金簡的口氣不容置喙,“總而言之,此事我不會再多加過問了,她若知道自己********,就該坦坦蕩蕩地站出來給一個說法,這可比什麼解決之法都來的有用的多。”
“老爺!”
“不必再說了。”
尤氏見他態度堅決莫名,一時既氣又急,偏生礙於他的強硬又不敢再多說什麼,唯有低頭垂起淚來。
金簡卻勸也未曾勸上一字半句。
一頓飯喫的味同嚼蠟。
飯後,金簡徑直去了書房。
金亦禹不做猶豫地跟了過去。
“父親何以忽然改了主意?”
書房中,父子二人對坐,屏退了奉茶的丫鬟之後,金亦禹張口問道。
依他對父親的瞭解來看,父親倘若當真不想去管月兒之事,從一開始便不會插手。
而非是管了一半,卻忽然撒手放任由事態發展。
金簡吃了兩口茶,複雜地嘆了一口氣。
“今日你姑母召我入宮,也談及了此事。”
對於嘉貴妃身處深宮,卻能如此之快得知此事,金亦禹並不感到意外。
難道父親的決定,乃是姑母授意?
可姑母待月兒素來也是愛護有加,斷不會無故勸阻父親纔是。
“我同你姑母細談了一場之後,方纔意識到此事大有文章可做。”金簡目光深邃而滿含算計之色,“且不說你姑母似有意拉攏那位名喚和珅,極有可能得皇上青睞的鈕鈷祿子弟,單說就英廉府那邊而言,無疑是一個施恩的大好契機——”
“父親想借此與英廉大人送一個人情?”
“不全是。”金簡看向兒子,正色道:“馮英廉如今把持着內務府事宜,在前朝舉足輕重,但他同傅恆王傑等人一樣,向來自詡清高不願結黨,是個極固執的人物。單靠這區區讓步,
根本不足以讓他改變立場。但是,這個人情送出去,不管收效如何,總好過要比徹底鬧僵來的划算。”
划算。
父親竟用上了划算一詞。
仿若是一場交易。
拿月兒的名聲去做的一樁交易?
雖然……雖然他也認爲此事錯全在月兒,縱然父親真的不管不問,欲藉此讓她好好地清醒清醒,可其出發點也不外乎只是一名嚴父的愛之深責之切而已,他雖有些擔心從未歷經過這等風波的妹妹會承受不來後續的壓力,但絕大部分還是贊成的。
犯了錯,本就該承擔後果。
可父親的考量卻並不在此。
他想的皆是前朝的利益糾葛。
甚至還一臉沉着冷靜地跟他細緻分析,以此來教導他。
太理智了。
理智的令他心驚。
他眼下甚至希望父親能如母親那般,盲目地去包庇月兒……至少那樣還像是一位父親。
“到底你妹妹這件事情,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最多是被人議論上一陣子罷了,再者她是要進宮的人,也不必擔心會因此影響到日後的婚嫁。”金簡似隱約覺察到了兒子的心思一般,出言解釋道:“而縱然我費力將此事壓制住,將影響降到最低,所起到的作用也不過只是減少影響而已,並無法完全消除外人的議論。”
他的話似乎並挑不出什麼錯處來,可金亦禹聽在耳朵裏,卻覺得心中沉重無比,甚至要透不過氣來。
“爲父並非是不願、或是不敢爲了月兒而得罪英廉府,而是二者相較之下,尚且不值得走到那一步。”金簡道:“再者,此事咱們半點不佔理,縱然真在這場角力中贏了,卻輸掉了名聲。”
金亦禹知道這些皆不是重點。
重點還是‘不值得’這三個字。
月兒一個女兒家的區區幾分薄面,不值得父親爲此徹底失去拉攏英廉府這一大助力的可能。
“官場之上,形勢向來瞬息萬變,任何一個決策都需要再三謹慎方可行之,權衡利弊更是頭等的處事準則。”金簡與兒子講道。
金亦禹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種表情語氣迴應的父親。
他只知,他寧可父親今晚從未對他說過這些話。
他更加不想學會這些所謂的道理。
因爲他害怕有朝一日在旁人眼中,他也會如今晚自己眼裏的父親這般……
理智的面目全非。
……
晚飯後,馮霽雯坐在梳妝檯前由小仙拿毛巾絞着溼發,自己則有一搭沒一搭地拿玉嬤嬤特製的香脂揉抹着雙手。
小仙在背後看的直心疼。
這都是拿來抹臉養顏的,是別人在外頭拿重金想買也買不到的金貴東西,太太怎麼捨得往手上抹?
不過轉念想一想,這些東西在別人眼中固然是千金難求,可在太太這兒,卻是想要多少太妃娘娘就捨得給多少的,確實沒有省着用的必要。
只是平日裏也沒見太太拿它們抹過手啊?
今個兒是怎麼了?
小仙忽然想起了今晚她從前院辦事兒回來之後,小茶鬼鬼祟祟地跟她說,太太似乎跟爺鬧彆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