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聽得不由轉過了頭去看向他。
室內燈火已熄,她隱約可見躺在地鋪上的和珅將左臂枕在腦後,一派悠然自得,臉上雖看不清具體是怎樣的神情,但從語氣聽來,應是笑着的。
她前世便是南方人,故而對江南一派的建築有着極深的感情,偶然閒暇之時,便喜歡翻看一些有關江南風土人情的雜書,賞看畫作之時,也習慣對江南風光多看上幾眼。
竟不料他都留意下來了。
聽他還在說着新宅要如何佈置,以及日後各個居院的院名都要由她親自執筆來寫,馮霽雯不覺間也跟着微微彎起了嘴角。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只知一夜好夢至天明。
翌日,和珅飯後換上官服,去往刑部之前,給馮霽雯分派下來了一個任務。
“前幾日夫人不在家中,有客上門道賀也未備下宴席招待,如今夫人既回來了,不如擬一份宴客名單出來,再將帖子送到各府之上。”
馮霽雯聽罷詢問道:“都要宴請哪些賓客?”
她這幾日雖不在家中,卻也隱約聽說近來上門道賀之人不在少數,甚至有許多之前從無來往的官員及其家眷。
如此她倒不知該如何入手擬定名單。
“太岳父與袁先生,另有金家二公子”和珅說道。
祖父與袁枚先生必然要頭一個去請的。
可金家二公子?
“不是請金大人嗎?”馮霽雯疑惑地問道。
她只當是金家也有人上門前來道賀過,這一場宴不過是答謝宴,故而對和珅請金亦禹而非金簡,感到有些不解。
“金大人是整個金家,興許還可代表景仁宮。”和珅似笑非笑地說道:“可金家二公子只是金家二公子,至於可否代表金家,全看個人所見了。”再者,他之所以請金亦禹前來,實則還有道謝之意。
馮霽雯愣了片刻之後方纔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請金二公子前來他爲的不過是私交而已。
可金家與景仁宮卻必然不會如此認爲他們仍會將此當作是和珅給出的迴應。
和珅還是在同金家與景仁宮周旋着。
只會聰明如他,豈肯輕易讓外人抓住把柄。
馮霽雯明白過來他的用意,點了點頭,並未再多問。
“還有福三公子。”和珅又道“不管是當日我在團河行宮外置身險境,傅恆府出手相助,還是此番在袁守侗一案中,福三公子都幫了不少忙,理應邀其前來。”
至於福康安之前的種種,一碼歸一碼,做人恩怨須分明。
馮霽雯同他的看法一致,是以也就又點了頭。
只是她覺得福康安大抵不會過來。
“女賓這邊,便由夫人來定吧。”
“”還在等着他繼續往下說的馮霽雯聞言問道:“那餘下的男賓名單呢?”
馮霽雯訝然。
祖父和袁先生,金二公子與福康安這纔多少人?
“這幾日上門道賀的賓客們,都不請了?”她問道。
“本非大宴,只是小聚而已。”和珅笑着說道:“並不適宜大肆操辦。”
所以請的人越少越好。
若不然有的請,有的不請,反倒容易落人口實。
他既不願意涉及黨爭,倒不如誰都不請,不僅省事兒,還能誰都不得罪。
“”
馮霽雯沒料到他是這麼個意思,待想明白了之後,也就道:“如此也好,倒省去了許多麻煩。”
話末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得,看向和珅問道:“程世伯府上可有人前來道賀過了?”
和珅頷首,繼而想到了她爲何有此一問一般,“對了”
“可要下帖去將程世伯府上的秦管家也請來?”馮霽雯笑着問道。
之前和珅出事,她找不到人幫忙,就連唯一的福康安也半路沒了人影,如此情形之下,是秦庸做主請出了忠勇公府上御賜的黃馬褂,帶着她一併前往了團河行宮。
和珅含笑點頭說道:“還是夫人細心,我倒一時未能想到此處”
和家與忠勇公府乃是世交,縱然秦庸此番沒有幫過這個忙,也該請其過來纔是。
是他一時之間疏忽了。
“由此可見,家中當真不能少了夫人。”和珅笑着感慨道。
他身邊如今當真也少不得馮霽雯了。
臨近午時,金家。
“大少奶奶。”
金家長子住着的霖院中,有丫鬟前來稟道:“汪家太太過來了,說是要見大少奶奶”
“母親?”汪黎珠皺眉道:“她來做什麼?”
回門那天在汪家不是都告訴過她了嗎,讓她和父親沒事兒少往金家跑。
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還找過來了?
還嫌她在金家被人恥笑的還不夠嗎?
連這個過來傳話兒的丫鬟都是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一絲一毫該有的尊重都沒有,金府上下究竟有誰拿她當作是大少奶奶來看待了?
鬼知道她嫁過來這短短几日,過得都是什麼日子?
成親當晚夫君昏迷不醒,她與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同躺在喜牀之上嚇得幾乎是一夜未睡。
次日一早,竟然連個喊她去給公婆敬茶的人都沒有。
就連隔日回門之事,都是她帶過來的婆子去找人張羅的。
這哪裏是少奶奶,這分明是比小妾還不如!
她知道金家是看不起她,更加看不起她的孃家,所以她纔不願讓汪家的人過來金家遭人白眼。
可母親怎麼就好像根本不明白這一點呢?
汪黎珠幾乎是黑着一張臉來到了前廳。
“珠兒過來了。”孫氏連忙站起了身來,上前抓住了汪黎珠一隻手,滿臉殷切地說道:“快坐下來,母親有事跟你說。”
汪黎珠強壓下心頭的不耐煩,剛要開口說些什麼,餘光忽然瞥到方纔孫氏所坐之處的茶几
之上只有一杯茶水,只覺得眼睛狠狠被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