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應明站在原處臉色陰沉如水,緊緊攥起的拳頭上一道道暴起的青筋看起來觸目驚人。
“對待一個孩子也如此咄咄逼人,當真乃讀書人之典範。”
錢應明聞言擡眼望去,只見約在十來步開外處,站着一名身着丁香紫比甲,手中託着烏漆托盤的丫鬟,沉穩的面孔之上一雙眼睛裏盛滿了諷刺與不齒。
錢應明認出了這是馮霽雯身邊的大丫鬟小醒。
數次相見,她看待自己的眼神幾乎都是如此,只是今次更甚。l小說]
二人還曾發生過口角,就在他遭人暗算,身受重傷找來和宅那晚。
此刻對上這樣一雙眼睛,錢應明心中的憤怒更甚過平日百倍。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內心不住翻騰着的情緒。
“我咄咄逼人?”他冷笑了一聲,幾近是咬牙切齒着說道:“你根本不知事情本身真相,單憑自己一眼所見的淺薄表象,便來判定我之對錯,又能高尚磊落到哪裏去!”
小醒聞言頓生不悅。
什麼叫單憑她一眼所見的淺薄表象?
“我自然相信我所看到的。”她看着眼中一派暗涌翻動的錢應明,眉心裏藏滿了嘲色。
錢應明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得此言忽而仰面大笑了一聲。
“我如何做事,用不着你來評頭論足!”
他凝聲說道,最後看了小醒一眼,便拂袖轉身離去。
小醒望着他大步遠去的背影,微微隆起了眉頭。
她忽然感到十分不解,究竟是怎樣的生存環境才能造就出錢應明這等脾性來?
……
金亦禹趕來之時,宴席已經開始了。
和珅一個時辰前派了劉全去金家詢問,卻得知金亦禹一早便出了門去,只是不知何故至今也未去和宅赴宴。
橫豎找不到人,又臨近了午時,不好讓一干客人們乾等着,便只有先開了席。
可不料這邊菜剛上來一半,那邊金亦禹卻帶着下人趕來了。
金亦禹未有細說自己來遲的緣故,只道是路上有事耽擱了,自罰了三杯以表歉意。
在座諸人也沒有怪罪的,幾句場面話幫着打一打圓場,此事便算是揭過了。
一場席下來,衆人推杯換盞,不議朝政公事,從詩詞歌賦談到家長裏短,氣氛頗爲融洽。
尤其是馮英廉與袁枚,二人把酒言歡,笑容就沒從臉上散去過。
唯獨錢應明一人,坐在那裏,始終一言不發,甚至連菜也未動上幾下,活像個局外之人。
他如此例外,不免就有人不經意間多看了他一眼。
越是如此,他的臉色便越是不好看。
他總覺得在座除了丁子昱之外這些非富則貴之人,每個人看向他之時的目光皆含着異樣。
是因他衣着寒酸,再加上之前在御前告狀之舉嗎?
錢應明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見他一人在喫悶酒,一直覺得他有些不大對勁的丁子昱低聲問道:“錢兄可是有心事嗎?”
錢應明未有答他的話,恍若沒聽着一般。
丁子昱瞭解他的性子,見狀遂也不再多問。
……
女席這邊,結束的比男席早了一些。
王家小少爺今日在和宅裏受了傷,雖只是擦破了手掌,且也已讓丫鬟清理過又上了藥,但精神一直不大好,一副受了驚的模樣,飯都未喫上幾口,王傑夫人實難放心,便先帶着孩子回去了。
畢竟是在自己家中出的事,馮霽雯多少有些愧疚,送走了另外兩位夫人之後,她便吩咐丫鬟去前院問一問可有人知道今日王家小少爺究竟是如何受的傷。
王家的丫鬟只道是自家小少爺追淨雪時不慎跌倒了。
可若單單如此,應不至於被嚇成這幅模樣。
小醒聽馮霽雯吩咐小仙,想着自己親眼目睹了經過,便欲張口稟給馮霽雯聽。
然而不知爲何,話到嘴邊之時,腦海中卻忽地閃過了錢應明當時的神情,以及他那句連貌似做錯了事也要爲自己百般推脫的奇怪說辭——
興許是想着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沒有必要說出來讓太太添堵,或是還有其它什麼緣故,小醒到底未有多言。
而當時除了她之外並無其他人在場,故而意料之中的,小仙並未打聽到什麼。
馮霽雯也沒過於放在心上,卻還是吩咐了丫鬟明日一早備上些孩子愛喫的點心去一趟王家,也算是全了作爲主家的該有的態度。
“前院的客人可都走了嗎?”她隨口向剛從前院回來的小仙問了一句。
“袁先生跟秦管家都喫醉了酒,已然回去了。金二公子同福三爺去了二爺的院子裏看望二爺,老太爺這會兒正在前廳訓小舅爺話呢。”小仙笑着說道。
“訓話?訓的什麼話?”馮霽雯問
道。
“說是小舅爺沒跟大爺好好說話了。”小仙笑着講道:“這會兒正一邊兒訓着小舅爺,一邊兒說着大爺的好兒呢——”
馮霽雯聽了便笑。
舒志這小子冥頑不靈的很,對和珅抱了一肚子偏見,任憑她軟硬兼施都不好使,長久以來別說是跟和珅好好說話了,縱是喊句“姐夫”,也多是木着一張臉。
祖父這話訓得該。
“那大爺呢?”馮霽雯又問:“也去了二爺院子裏?”
“奴婢倒沒見着大爺。”小仙搖了搖頭:“不知去了何處。”
馮霽雯剛要再說些什麼,卻聽得守在外頭的小茶來稟,道是大爺回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身着藏藍色直裰的和珅信步走了進來,俊逸的面龐上掛着如沐春風般的笑意,再見到坐在堂中的馮霽雯之時,更是有增無減。
“夫人。”他笑着喚了一聲,在與馮霽雯相鄰的位置上落座下來。
馮霽雯將他打量了一番,確定他未有喫醉。
上回他剛得了擢升的旨意之時,拎了兩罈子酒去了英廉府,跟祖父二人喫得爛醉的情形,她至今想起來尚且還覺得‘心有餘悸’。
“回頭夫人讓下人暫時先將東跨院收拾出來。”和珅接過丫鬟遞來的茶,一面與馮霽雯溫聲說道。
馮霽雯疑惑地問道:“收拾東跨院作何?”
難不成家中要來客人長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