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三十五章 明湖水深(一)
    明嘉二十五年春

    江南的夜裏,風總是微醺的狀態,撩起一點點湖水的甜意,湖邊一片竹林,竹葉清香,沁入心扉,很滋潤,很美好。

    初如雪手裏捏着一個紅玉珠串,面對着明湖,指節有些白。

    這珠串上,似乎還有前人戴過的味道,又似乎摻雜着些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落了灰濛了塵的久遠感覺,有些難受。

    只是到如今,她似乎已經忘了所謂“難受”是什麼樣一種體驗了。

    戴在手腕上,剛合適,也不會掉下來。稍稍舉起手,對着半空裏的月亮,那紅紅的珠子在月光下發着柔美的光,顯得初如雪手若柔荑。

    初如雪感到了有人來,於是金針出袖,被對方堪堪躲過。右手從輪椅邊抽出佩劍,在夜裏映亮了她自己的臉。

    劍鋒所指,卻是停下來了。那閃光的尖兒直直對着對方的咽喉,只要對方或者自己再稍稍向前一步,便能刺穿喉嚨。

    “你猜到是我了,對吧?”鍾離啻挑眉邪笑,爲着初如雪沒有向前的那一步。

    如果那人不是鍾離啻,那麼方纔必然血濺五步。鍾離啻知道初如雪是會殺人的。她的那把佩劍是真正飲過血的,而且不會像他那樣看見殺人就吐了。

    但是他還是想上前,於是向前走去。

    初如雪見他突然向前,只得立刻收了劍。那劍在鍾離啻喉結處劃了一道白色的紋路,卻是沒有破皮,刀劍劃過的觸感,像羽毛,輕輕拂過。

    “王爺是來賞月的?”

    初如雪不會自戀地認爲那人是專程來找自己的,而且很準確地知道了她會來這裏。

    鍾離啻的笑容裏有那麼幾分“我就知道你會收手”的得意,連語氣裏也是:“是啊,真巧!”

    這藉口找的好。在竹林深處的湖邊,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地,來賞月?

    不過既然是初如雪自己給鍾離啻找的“臺階”,而且他也就坡下了,那麼再來深究這個問題就顯得很不對勁了。

    鍾離啻眼睛瞥到初如雪腰間那塊在月光下散發着淡綠色光芒的玉佩,眼睛突然亮了:“雪兒你也把那玉戴上了?”

    初如雪這時瞅瞅自己腰間的玉,又看見鍾離啻那塊,道:“原就是初家的東西,怎麼,許你戴了,我便不能?那我可不敢忤逆小王爺的意思。”

    說着,便要伸手去摘那玉。鍾離啻慌忙阻止:“別,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雪兒幹嘛那麼較真!”

    這自然不是較不較真的問題,而是初如雪並不想與這人有所聯繫,於是找的藉口罷了。

    初如雪果然取了那玉,收在口袋裏,纔看着鍾離啻問:“王爺這半夜出門賞月,可是帶了隨從?這荒郊野外的,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初家如今小門小戶,可是賠不起王爺萬金之軀!”

    鍾離啻眼睜睜看她把玉收了,心裏悔得不得了,面上卻是沒有顯,只仍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挑一下眉:“雪兒武功高強,自然是最能護我周全的了!”

    不是應該他來說要保護她的麼?

    鍾離啻這話是怎麼聽怎麼彆扭,可是在他理所應當的語氣裏,初如雪竟也生出了理所應當的感覺……

    她這是被鍾離啻帶壞了嗎?

    於是離那人稍稍遠了些。

    “幾日不見,小王爺還是那麼油腔滑調!”初如雪瞪一眼鍾離啻,語氣裏多多少少有些無奈。

    “幾日不見,雪兒還是那樣拒人千里之外!”鍾離啻笑着,語氣裏也多多少少有些無奈。

    “雪兒今日,”鍾離啻躊躇一會,還是問出來了,“爲何會出現在唐家?”

    初如雪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鍾離啻,半天才道:“宇文家的人,唐家得罪不起。”

    這話在常人眼裏,似乎是向着唐家的。鍾離啻卻不那麼認爲,他思量一下,託着下巴道:“宇文家如果介入,那便成了朝廷與地方的矛盾,只會讓江南的事情更加複雜。”

    初如雪點點頭:“唐雲以爲宇文家在朝堂上不怎麼說話,便不會在意他們在江南的動作,卻不明白,宇文素戟是宇文家的嫡子,他們拿宇文氏做文章,便是與整個朝廷過不去。光是那些言官,便能置唐家於死地。”

    “如果事態一旦發展成要朝廷出面,那麼鹽案必然要被擱置,這是明嘉帝不希望看到的。江南鹽稅問題重大,直接影響了北疆的戰事,這責任就重大了。到時,宇文氏,宗室都難辭其咎。”

    這便是明嘉帝派初如雪來江南的用意。

    鍾離啻這時也明白了這點,只是有些鬱悶:“難道雪兒就這麼不相信我能解決此事?”

    初如雪這時有些語塞,因爲她先時沒怎麼想過鍾離啻能預見唐家的陰謀……

    “我先時並不覺得小王爺能解決此事。”

    初如雪還是如實說了:“因爲後果不是你我能承擔的。江南的風景的確美不勝收,可是江南的湖水裏,祭奠不了北疆戰士的血和命。我們不能拿這樣的代價,來測試王爺的能力。”

    說這話的時候,初如雪眼裏多着幾分冷漠。

    鍾離啻那話自然是玩笑,卻是沒有想到初如雪會這麼想,不知道該怎樣說。

    這時,兩人都聽見隱隱約約的聲音,是人聲,伴隨着一點點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鍾離啻與初如雪相互看看,都警惕起來。這地方雖有竹林,但是並不好躲藏。

    但是那聲音越來越近了,鍾離啻想了想,突然彎下腰,一把將初如雪抱起來,撲入面前的明湖裏。

    兩個人沉下去,掩了頭頂。鍾離啻一隻手捂着初如雪的嘴,擡起頭來看着上面。

    初如雪自幼在北疆長大,水性不是很好,不過倒是會一點點,也不是很慌。

    在水裏那聲音似乎更加清晰了。

    是唐雲的聲音:“大將軍的意思是,先不要動這兩個小子?”

    另一個人鍾離啻卻是一點都聽不出來,只是覺得那人說話時語氣裏帶着無盡的煞氣:“皇上爲着大將軍的戰功十分高興,這節骨眼上若是動那兩個小子,我們大將軍的功勳難免受損。”

    唐云爲難道:“可是那鍾離啻精明地厲害,他手裏還有一本鹽稅的原賬,那東西可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叫他查出什麼蛛絲馬跡,到底不好。”

    那人似乎在思量:“他兩個毛孩子,大將軍並不放在眼裏。你只管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把那事情辦好,這纔是最重要的!”

    唐雲慌忙道:“那是自然,那事是頂重要的,下官自然不會出錯。”

    ……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