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五十六章 揚州煙花
    明嘉二十五年春

    喫得差不多,也調戲完糰子了,於是兩人便收拾了出門。

    揚州的三月時節果然是熱鬧,這時已經亥時過半,再一會就子時了,但是還是人來人往,街頭雜耍的藝人個個都十分賣力地進行表演,以求得到更多人的垂青。尤其是那噴火的雜耍,這時候更是霸佔着衆人的眼球,用精湛的技藝博得一陣陣喝彩。

    “王爺這時間不回去,王府的人該找了。”

    初如雪這時很委婉地想攆某人,只是失敗地太明顯……

    “我都是悄悄出門的,他們都不知道,還以爲我已經睡了。所以回去的話,只要不被發現當成偷盜的打死了,便是無礙。”

    這大言不慚地,叫初如雪無言以對了。

    “那王爺不想回去,是想去哪裏?”

    初如雪懷裏,是抱着她的手腕已經睡熟的糰子。

    “今日是十五。去西門吧,聽說子時有煙花。”

    鍾離啻脫口而出,叫初如雪懷疑他是不是一早就計較好了,所以故意來鑽她的馬車?

    “怎麼,王爺對煙花有興趣?”

    初如雪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想看這種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用疑惑的語氣來表示不想去。

    “聽說揚州的煙花十分別致,尤其是三月的煙花。”

    鍾離啻嘿嘿笑着,帶着些許乞求的語氣。

    “來年便是甲子年,淵都會放最好看的煙花,比這揚州城的不知貴氣多少,王爺何必大半夜看這些?”初如雪還是表示不想去。

    鍾離啻搖搖頭,皺眉:“那也是來年,還有九個月呢!再說那是淵都的煙花,到底與揚州的有些不同,先去看看好不好?”

    初如雪當然拗不過這人,於是同意了。馬車又歡歡快快地向揚州西門出發。

    一路上人似乎並沒有減少,而且有增加的趨勢了。

    商販一個個挑擔的挑擔,推車的推車,還有一些擺着固定的攤子,都是些小巧的玩意兒。

    “揚州,還是老樣子,這麼多年,沒有一點點變化。”

    初如雪這話說得滄海桑田。午夜的微風吹到她淡薄的臉上,帶着些許清新。

    “其實揚州變了許多,”鍾離啻這時看着初如雪,道,“揚州的許多,都是變化着的。”

    包括對故人的留戀。

    鍾離啻當然知道,二十多年前,揚州最大的富商,是初氏一族。揚州的每一匹布里面,都有初氏一族的影子。

    他知道那個提也不能提的家族,曾經在揚州的輝煌,那是比如今落氏君染還要盛的局面。揚州每月中旬放的煙花,都是初氏的產業!

    但是現在,煙花還會放,但是那個家族,卻是永遠不能恢復從前的鼎盛了。

    初氏一族的突然倒臺,讓揚州變成人人想爭取的肥肉,南方的家族想要,北方的家族也想分一杯羹。

    但這些變故,卻對揚州的百姓沒有造成多少影響,揚州不會因爲某個家族的權輿更替變成某種蕭條景象,甚至連揚州月中的煙花也都不必取消,來紀念或者祭奠這些爲了揚州頭破血流的家族。

    這時,天空中出現一道亮光,伴隨着“咻”的一聲,那煙花便“嘭”地炸裂了,濺出美好的弧度,像一個優雅的貴婦,忽而出現在衆人的眼中,然後又害羞地離開了。初如雪看看月亮,正是子時。

    緊接着,伴隨着不斷的聲響,煙花一朵朵炸裂了,

    開出絢爛斑斕而又五彩繽紛的花朵,在衆人的眼中出現了,一朵一朵,絡繹不絕。

    “其實,人的一生,又何嘗不似煙花一樣,短暫的綻放後,就迎來永久的寂滅。”

    初如雪在夜風裏無所謂的苦澀微笑,讓鍾離啻皺了眉。

    如果你我都是這注定寂滅的煙花,那我願意拿出我那一段火石,讓你綻放得更加完美。

    “煙花,其實在最美的年紀,展現出它最美的樣子,到底是好的。”

    初如雪這句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帶着些欣慰。

    “我卻覺得,人生與煙花,沒有什麼可相較的。”

    鍾離啻儘量讓她不要去想那些過往的記憶,他指着那些綻放的花兒道:“我們這一生,總要經歷些彎彎道道,儘管有些曲折,有些難看,但是很有趣味。煙花卻是每一朵都那麼規整,它身體裏填充的火石,決定着它能綻開的程度。”

    “可是人這一生卻是不一樣的。我們這一生,走過的每一步,都不會按照自己或者別人的規劃下盡善盡美地走完。煙花看着千姿百態,其實它們都是一樣的,每一朵,從一開始便註定了。”

    “火石的種類決定着煙花會成爲什麼顏色,火石的多少又決定着它會開多大的花,甚至它會飛多高,都是由下面的火藥決定的。人卻是不一樣的,便是最規整的教條,最嚴厲的學院,教出的人都是帶着不同的。這便是世間百態。”

    鍾離啻說這話的時候,是帶着十二萬分的認真的。他想讓她知道,其實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拋開這天下,拋開這家族。也許那樣艱難了些,但是至少她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苦。

    他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

    “你難得說這樣的話,說得真好。”

    煙花盡了,在揚州百姓的喧鬧聲中,那片美麗的,色彩斑斕的煙花就這樣消散了。

    但是生活似乎沒有消散,城門下的人還在吵鬧,連初如雪懷裏熟睡的糰子,也只是嫌煙花聲音有些大,然後蜷着身子抱了耳朵,換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罷了。

    就像她身邊的這個人,也沒有因着這煙花的寂滅而消亡。

    所以,都還是好的,都還是完整的。

    初如雪看着真誠的鐘離啻,笑了。

    我不在乎是不是會寂滅,我只在乎你嘴角揚起的那一點點笑意。

    那是我這一生,不可多得的美好。

    ……

    淵都

    明嘉帝看着從揚州送來的奏摺,眉頭皺得很深。

    “白家有沒有報上來玉界山損失的狀況?”

    明嘉帝這話不知在問誰,曲錦福便只好恭順地回答:“許是白大將軍正忙……”

    “是了,捷報是有那麼多時間來上報邀功的,戰敗了便忙得連寫幾個字的功夫都沒有了!白啓這會自然是忙的,揚州出了這麼大的事,唐家倒了臺,他總得抽身!”

    曲錦福這時慌忙跪了:“咱家萬不敢如此揣測!白大將軍許是一時糊塗,皇上且消消氣!”

    明嘉帝怒極反笑:“是了,他一時糊塗,便糊塗了二十五年!當初初家的事情,朕不是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手腳!江南怎麼變成唐家的,他比朕清楚!”

    “朕這麼多年不說,只希望他能記得這些。如今卻連揚州也名正言順地成了他白家的私產,那朕這皇帝也給他做了!”

    這話說得極重,寺人宮女跪了一地,曲錦福也不敢再勸,只跪着等明嘉帝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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