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陵
鍾離啻一手捏着水杯,一手拿着毛巾擦汗。夏日裏的北疆,沒有蟬鳴,但是熱得受不了。桌子旁邊的榆錢樹枝條垂下來,摸摸那葉片,是滾燙且柔軟,像被拿去到熱鍋裏焯了一遍一般。
初如雪也拿手帕稍稍擦一下額頭上的汗珠,鍾離啻看見她擦過那片火紅的刺青時,眉頭稍皺,但是臉上還是笑着的。
“哈哈,等我過些日子便能打敗雪兒了。”
這兩人都沒有提莫離橋邊的種種。初如雪眼裏,鍾離啻的那話並不值得放在心上,世間最經不起考驗的,便是諾言,尤其是生生世世的諾言。
琮瑢合,與君此生不分別。
這話的確很美好,也算是一種對未來的嚮往,但是用在這兩人身上,卻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如今是西南翊王,手裏還掌控着北疆的兵權。就算日後他在北疆離職了,北疆一半的兵權還是在他手裏。他加冠承襲南疆的爵位後,南疆的兵權也是他的。
這樣的鐘離啻,在三年後,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權傾朝野。是整個大淵王朝建國以來最有權勢的宗室。
鍾離啻的出現,會讓宗室的權力發展爲頂峯。
初如雪卻是罪臣初氏一族的家主,雖然現在的她權力極大,幾乎控制着整個朝廷。但是她冠着那樣一個姓氏,身後是那樣一個家族,額上有那樣一個刺青,那麼她與鍾離啻,便是最不可能。
所以現在,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莫離橋,沒有提琮瑢玉,沒有提天長地久,沒有提生生世世……
“那我便靜待那一天的到來。”
初如雪笑笑,將帕子收了,拿起手邊的杯子,正準備喝,卻看到那杯子裏落入了一片榆錢樹葉,於是稍稍皺眉,順手將那杯水潑了,重新倒一杯。
只是那水卻不偏不倚,正潑在糰子擺着尾巴趴着曬太陽的旁邊。糰子似乎嚇了一跳,然後迅速起身,抖抖身子上的塵土,便跑來跳到初如雪膝上。
從那落着的重量,初如雪明顯感覺到,糰子又肥了。
“雪兒學壞了,這麼欺負糰子!”鍾離啻看見糰子還是那麼信任地顛顛跑來,不由好笑。
初如雪看一眼鍾離啻,一臉無所謂:“原是它不對,這塵土飛揚的地面上曬太陽,晚上來髒了我的枕頭,總得給些教訓。”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沒有半分毛病。
“雪兒教學果然嚴厲,若日後誰做了雪兒的弟子,可是要遭殃了!”鍾離啻笑着,上前抓住糰子的前蹄,糰子便以爲他要同它玩耍,於是張口咬住鍾離啻的手指,但是似乎很不喜歡鐘離啻手上的汗,於是又鬆開,然後擺擺頭,兩隻耳朵矗立着,稍稍轉動。一雙褐色的眼睛仔細地盯着鍾離啻。
初如雪看鐘離啻欺負糰子,便拍一下他抓着糰子的手:“那王爺可要小心了,若日後做了我的弟子,便有喫不盡的苦了。”
鍾離啻悻悻地拿開手,厚着臉皮嬉笑道:“若是做了雪兒的弟子,那我肯定是最好的學生!”
論能力,鍾離啻倒是不遜與誰,不過初如雪卻是瞪他一眼:“是啊
鍾離啻哈哈笑了:“我若是臉皮不厚,雪兒臉皮又這麼薄,可怎麼好!”
初如雪突然發現自己在鍾離啻面前總是顯得很愚蠢,明明知道臉皮厚一直是他引以爲傲的事情,爲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呢?
初家主對此感到不可原諒,於是不說話,把膝上的糰子揉一番,然後索性閉上眼。
“王爺的戰術似乎起了作用,北胡奴的王庭裏,在議事的時候,汗王被毒酒暗害,幾大王子現在似乎在爭汗位。”
最終,理智戰勝了憤怒,初如雪還是開口說話了。
因爲事發突然,胡奴汗庭那邊極力地掩蓋,想把這禍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這消息是昨夜裏的飛鴿傳書來的,鍾離啻是早晨才收到消息。
“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紅衣刺客啊!”鍾離啻不由嘆息,初如雪手裏的紅衣刺客,果然是這大淵最厲害的刺客組織,連這麼隱祕的消息都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得到,鍾離啻不由想,還好紅衣刺客是他大淵的組織,不然這後果不堪設想啊!
初如雪睜眼看鐘離啻:“王爺的手段也不低嘛,亦白還以爲王爺這邊沒有收到消息,所以特意來提醒,不想倒是多慮了。”
是了,這事情不過兩個晝夜,鍾離啻便收到消息,而且看他那個樣子,似乎心裏已經有了對策了。
“哈哈,我原就是策劃這事情的,若是出了結果還傻傻地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叫人笑話嘛!”鍾離啻擠幾下眼睛,一副“看我多厲害,快誇我”的得意樣。
初如雪瞪他一眼:“王爺這招的確突然,只是不知是如何施行的。”
鍾離啻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個字——‘謠讖’。”
初如雪想想這幾日草原上盛傳的有關幾大王子的正統謠傳,這時有些明白了。
“原來這些謠言是王爺散佈的,”初如雪把身子嵌在輪椅裏,悠然地喝水,“抓住幾大王子的弱點,讓他們爲了汗位爭鬥,無暇顧及與我的戰事,這恐怕是王爺的本意吧。只是王爺沒想到下料太猛,這幾位把自己的父親殺了。王爺這罪名不小啊!”
鍾離啻一撇嘴,聳聳肩:“他們幾大王子之間本來就有矛盾,我只是給他們加了些料,推波助瀾幾下而已。我可沒慫恿他們去殺汗王,這是他們自己的貪婪造成的!”
好一副不關我的模樣。初如雪看着倒有些忍俊不禁:“你這人,成了人家胡奴的千古罪人,還在這裏裝無辜!”
鍾離啻嘿嘿一笑:“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難不成要我去自首麼?”
初如雪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鍾離啻滿臉黑線:“雪兒怎麼可以這樣說!”
叫他去自首,等他有那個心情再說吧!
“話說,王爺將胡奴攪個天翻地覆,總歸是要有個說法的。王爺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初如雪看着鍾離啻,收了調笑的表情,又悠悠地喝她的水。
鍾離啻仔細想想,然後肅然道:“三日後進攻胡奴,屆時,整個玉界山便能收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