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三十四章 不能發聲
    明嘉二十五年夏

    落氏君染在北疆的第一次大整頓,在七月的第一天的夜晚,就這樣匆匆敲定,家主落加藍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來的驚人決策力,叫落氏君染的巨頭有些害怕。

    這件事波及的時間之久,是落加藍最終沒有想到的。

    在昏迷一天一夜後,鍾離啻最終在第二日傍晚,迷迷糊糊地醒來。

    鍾離啻的記憶還停留在他中箭倒下的那一瞬。他記得他似乎看見初如雪了,她坐在一匹紅鬃馬上,絕世獨立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產生了錯覺,那人在看見他落馬的時候,似乎很着急?

    這屋子裏悶熱潮溼到極致,鍾離啻感覺自己的喉嚨都是苦澀的,像是被灌了多少藥水一樣。

    鍾離啻艱難地睜開眼,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晾乾了一樣,裏面似乎有一道一道的裂痕,自己稍稍動一下,或者吞嚥一口,那些裂痕便擴大一分,向自己的喉管深處延伸!

    他想說句話,表達自己想喝水的意願,但是喉嚨太痛了,稍稍一動便若刀絞一般!

    這時,他聽見有什麼東西滾動的聲音,艱難地轉頭,看見初如雪挪着輪椅慢慢朝他來了。路過桌邊的時候,初如雪順手倒一杯水。

    因爲鍾離啻不能動,初如雪特意拿一個小勺,仔細地舀一勺,遞到鍾離啻嘴邊,給他潤潤脣,下一勺才送到鍾離啻口中。

    鍾離啻被這突如其來的特殊待遇驚詫地忘了喝水,只呆呆地看着初如雪。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發聲!

    於是慌忙低頭啜飲一口。那東西簡直就是甘泉,滋潤了鍾離啻乾涸已久的身體!

    初如雪又遞來一勺,道:“慢些,小心嗆着。”

    能受到這樣的待遇,鍾離啻開心極了,很聽話地將那勺溫水一口喝完,才逐漸動了動喉嚨,發現似乎好了許多。口中的裂痕感也不是那麼明顯了,稍稍有些正常人的感覺。

    “我……”

    鍾離啻剛說一個字,發現自己發聲似乎很怪異,這才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嘶啞了。

    初如雪繼續給他餵了幾勺水,道:“原是我不對,沒想到你吃了那藥會這麼渴。先喝些白水潤幾下,一會叫廚房熬了蓮子粥來,多喝幾碗就好了。”

    鍾離啻這時發聲困難,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了,便只在那裏躺着,聽初如雪說。

    “你在冼縣的事情,也是我疏忽,沒仔細看王家的陰謀。不過到底沒什麼大的損失,你活着,很好。”

    他活着,很好?這是什麼意思?鍾離啻看着初如雪,有些痛恨自己不能發聲,不然現在肯定要說些什麼的!

    “北疆的事情,說來複雜,日後我再慢慢說給你聽。你這些日子便好好養傷,有我在,王家這些人也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向西北推進的事情,如今確實有些快了。倒是可以稍稍緩幾天,等秋收時節,胡奴的冬季牧場比現在的戰線要更北一些,這樣他們的軍需給養便比現在困難些,到時候再出擊,也不失爲上策。”

    初如雪看鐘離啻不喝水了,便將那杯子放到牀頭桌上,仔細給鍾離啻爺掖了被子,說了這麼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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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鍾離啻這時終於慢慢能吐出幾個字來,於是很喫力地,緩緩問:“你……還好嗎?”

    這話本來算是問的無頭無腦,因爲初如雪現在的樣子,哪裏算是不好?只是初如雪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情,便知她被那馬摔下去的場景,被鍾離啻看去了,所以在這裏問她怎樣了。

    這莫名的問話叫初如雪心裏帶着些感動,只是面上卻是不顯,只道:“我沒什麼事情,你還是仔細你自己吧,傷得這麼重,倒有心關懷別人了?”

    鍾離啻想笑,卻發現自己只要身體一動,後心的傷口便扯得疼,連帶着後脊樑骨都要顫一顫!

    這次算是傷得重了!

    只是在這時,鍾離啻覺得自己最大的威脅,並不是來自那傷口,而是……

    “熱!被子!”

    鍾離啻只能用最簡潔的話表達自己要說的話。初如雪看他額頭上確實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他身上帶着那麼大的傷口,若被汗漬浸染,必然是要發炎的,於是初如雪便應了他的話,將那被子稍稍掀開些。

    手裏掂量幾下,發現那被子對鍾離啻來說,似乎有些厚重,於是叫了人,給鍾離啻換一牀嶄新的,新棉製的薄被,被裏背被面都是透氣的,這時鐘離啻覺得似乎好受了些,便認真地躺着,轉頭看着初如雪。

    這稍稍的折騰後,後廚的蓮子羹也好了,而且被冰鎮過了,味道剛剛好。初如雪也像方纔那樣一勺一勺給鍾離啻喂着喫。鍾離啻覺得這是無上的榮光,但是接受的時候卻是大大方方,沒有一點要感恩的意思!

    這一場從六月初到六月末的仗,鍾離啻打得艱難。他那晚本來是帶着必死的決心與胡奴決戰的。

    鍾離啻在來北疆之前,想過自己有可能會死在戰場上,卻是沒有想過是被人圍在一個不起眼的山上,悄無聲息地被殺。

    那個時候說不惋惜是不可能的,在死亡來臨的時候,誰也沒那麼鎮定地說不怕。何況鍾離啻才十七歲,這時要直面死亡,他心裏到底是有些不甘的。

    初如雪最終來了,雖然時間有些緊張,但是至少他還活着。

    鍾離啻沒想到他自己會被流矢傷到,而且傷在了這麼要命的地方!

    現在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叫人伺候,這在鍾離啻來看算不得什麼好事,因爲他喜歡下地跑動,打打拳練練劍,實在不行和雪兒下下棋也好啊!

    但是這些似乎在短時間裏不能做了,只能這麼躺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因爲在牀上躺着,其他事情都不用想,只看着房梁或者旁邊的桌子,鍾離啻的腦袋就閒下來了,於是便各種不安分,非要初如雪和他說話。好在他那說話的本事倒是恢復得快,喝了一碗蓮子羹後不久便又嘰嘰喳喳了。

    初如雪本來想說沒空,但是看着某人哀怨的眼神,最終妥協,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一本《孫子兵法》,給鍾離啻一句一句地讀。

    鍾離啻本來想想抗議的,但是看初如雪那冷淡的樣子,就知道沒得商量了,於是安安心心地聽。初如雪倒是盡責,一直在讀,只是聽的人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了。

    初如雪看他睡了,給他掖掖被子,親自將窗牀前的燈熄了,又把窗戶關了,慢慢轉着輪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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