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十六章 日常訪客
    明嘉二十五年冬

    沐靳向來沒有說服初如雪的能力,不管是現在還是曾經。

    他沒有滔滔不絕的本事,也不能像鍾離啻那般耍賴或者逗人開心,面對初如雪,他總是顯得侷促,有時甚至不知道該怎樣說。

    初如雪對着沐靳,也似乎總是無話可說。

    這和麪對明嘉帝不一樣。明嘉帝面前,她覺得似乎也可以說幾句,但是顧慮頗多。只是初如雪多多少少能應付些,而且有顧晚燈,明嘉帝不會太過苛責她。

    她和沐靳的這種無話可說,不是因爲外界,只是她面對着沐靳,似乎永遠都不想說話,或者她並不想看見這個人。

    初如雪的這種態度,叫沐靳極其窘迫,但是又無可奈何。

    沐靳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種僵局,和初如雪正常交流。他一直在努力,想做出些平衡,哪怕只是她冷言冷語,也好過說完就瞬間安靜。

    最終,沐靳只能離開。

    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該問的,也都得到了答案。

    初如雪看見從屋外進來的顧晚燈,低下頭,道:“我該回去了。”

    “你身子未痊癒,倒不如再住幾天。”

    顧晚燈挽留一句,卻是知道這並不能起什麼作用。

    “不必,”初如雪對着顧晚燈,繼續道,“落水寺裏還有一隻糰子,它不怎麼喜歡我不在。”

    這理由在外人看來夠牽強,但是顧晚燈卻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因爲一隻離不開人的貓,以及那東西在她心裏的分量,這個理由已經足夠強大了。

    顧晚燈看着初如雪離開,最後給她的話,也只一句“日後小心”。

    初如雪回到落水寺,糰子便立刻奔跑來跳上她的膝,安心地臥在那裏。初如雪伸手摸着它被雪地浸溼的冰涼小爪,笑笑:“你再不能胖了。”

    是了,如今才一歲,便胖得連脖子都找不到了,肉肉嘟嘟地一大隻,抱着顯得重而且笨。

    初如雪戳戳糰子的小腦袋,糰子把耳朵轉過去,眯着眼,表示委屈。

    它自然不能理解初如雪爲什麼要懲罰自己,於是大膽地咬着初如雪拿來戳它腦袋的手指,絲毫不顧忌這人對着它那肥嘟嘟的身子略顯嫌棄的表情。

    因爲甲子宴的樂師問題,初如雪專門去了一趟樂坊,只是果然沒有找到中意的樂師。

    她想到了杜呦呦。江南的樂師,似乎確是比京中的好上許多。

    但是杜呦呦身爲風塵女子,便斷然不能在甲子宴這麼貴重的場面上出現了。於是這件事情只能擱置。

    初如雪知道鍾離啻來的消息,是在半月之後,小年夜的傍晚。

    因爲來年就是甲子年,所以這一天明嘉帝是要帶領羣臣祭神的。因爲鍾離啻沒有趕來,所以王位上缺了一角。明嘉帝對此也不在意。畢竟下令時已經晚了些日子,北疆築陵到淵都,幾千里路,這時候趕到,是怎麼都不可能的。

    初如雪依然沒有去這種人前的場合。顧晚燈一直在暗處,這樣的場合自然也是不去的。於是宇文濟安身爲百官之首,便該同沐靳站在一起了。

    只是衆人並沒有在沐靳身旁發現宇文濟安,而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後生。

    衆人想了許久,纔想起那是去年在國宴上出現過的宇文濟安的兒子宇文素戟。

    那個三歲能詩七歲能賦的神童,如今站在沐靳旁邊,倒是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明嘉帝對宇文家的重視,對初如雪來說,並沒有什麼干係。

    於是晚飯之後,初如雪便坐在地龍旁邊看書,順帶把剛洗了的糰子也放到身邊。

    甲子年來臨之前,在百忙之中能得這幾個時辰的空閒,倒是件不錯的事情。

    窗戶稍稍有些動靜,初如雪於是轉身,便看見有個黑影,艱難地從那裏面跳進來。

    帶着濃重的寒氣,那人拍拍自己身上的明霜,搓搓手,不客氣地拿起初如雪的杯子喝幾口。

    那水是剛倒了不久,初如雪準備等些時候再喝的。於是剛要阻攔,卻看見那人已經喝了。

    “啊!”鍾離啻不敢大聲喊叫,只能小聲地嚎叫幾下,拿手掌扇着風。

    “你也不再掂量下,手裏拿着難道不燙麼?”初如雪看那人那樣子,輕輕笑笑,於是再倒一杯涼着。

    鍾離啻委屈道:“手有些僵,感覺不到燙的!”

    於是將手伸過來。

    初如雪看見那手,於是伸手,握住。

    那手並不像去年在孤龍峽谷和她下棋時的那般白皙了。有些淡淡的黃,因爲冷凍,十個手指有些紅。

    從前,這手一直都是溫熱的,至少比初如雪的要熱上那麼一些,現在因爲勒着馬繮,凍得通紅了。

    涼涼的觸感,很舒服。

    鍾離啻沒想到初如雪真的拿她自己的手來給他暖手,於是立刻抽離:“我去地龍那邊烤烤就好。雪兒本來就身子寒涼,太冰涼了!”

    初如雪原是以爲這人會很高興,卻沒有想到他爲着自己想,就算是凍僵了,也不肯稍稍叫自己難受麼?

    “猛地冷熱交替,關節會疼。”

    初如雪於是從水盆裏擰出一條熱毛巾,遞給鍾離啻。

    鍾離啻接了,拿來捂着手。

    “雪兒在這裏,可受了什麼委屈了?”鍾離啻看着初如雪,有些不高興。

    初如雪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心裏帶着些溫暖,笑笑:“哪裏會有人給我委屈受!”

    有又能怎樣,難道叫他去和明嘉帝叫板?況且她從小到大受的委屈還少麼,到底也不怎麼缺這一條!

    鍾離啻看她,道:“那日後我護着你,不再叫你受委屈。”

    初如雪把那已經幹了的糰子放到地上,把那毛巾疊了放好,纔看着鍾離啻,認真地答:“好。”

    這答案,似乎有些晚。鍾離啻自然想不到初如雪會這樣說,於是眼睛一亮:“果然?”

    初如雪看着他孩子氣的樣子,點頭:“嗯。”

    鍾離啻站起來,突然抱住初如雪:“我鍾離啻,便是用盡了此生,也護着你。”

    當初在莫離橋邊,她還是那般決絕的態度,如今也終於答應了他。

    就算是再怎樣,鍾離啻也覺得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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