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玉琮瑢 >第五十九章 愛與憐憫
    明嘉二十六年初

    初如雪對這場對峙,並不看好。

    明嘉帝事事拿人要挾的性子,叫初如雪覺得疲憊,卻又不得不這樣充滿精神地和他鬥下去。

    身爲帝王,明嘉帝對北疆,對鍾離啻,對築陵和容虹,都太苛刻。

    “這些煩心事,便交給我,雪兒只管和糰子每日喫得胖胖地,看星星看月亮就好。”

    鍾離啻看初如雪略顯憂慮的神情,知道她在爲北疆的事情發愁,便舉起自己包紮得像糉子的手,摸摸初如雪的頭,叫她不那麼擔心。

    “這世間,省錢只兩種辦法,要麼開源,要麼節流。皇上想節流,你卻想着怎麼花光他的錢,這兩下里一對比,怎麼能好!如今不是夏季,便是沒有房子,也可以一張涼蓆,以地爲牀。這麼把人集中着,到底不是長遠計較。”

    初如雪搖搖頭,雖是知道鍾離啻這片好心,可到底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這不比行軍打仗,戰術夠好武力精良便可。

    如今在北疆,鍾離啻做的每一個承諾,都是需要銀子的,而且是流水般的銀子。

    江南是有錢,可也供不住北疆這麼使。

    重建一座城市,要花多少錢銀?

    鍾離啻看看初如雪這樣子,想想,道:“過些日子便開春了,土解了之後,可以興修水利啊。”

    初如雪自幼爲商,這時聽鍾離啻這麼說,倒是想到了一種可能:“你是說,以勞代賑?”

    鍾離啻點頭:“差不多。江南原是府兵制度,北疆卻以募兵爲主。那麼募工,也是可以考慮的。這樣的話,來年的水利,也不必單獨派人服勞役了,只以官府的名義,招募人員。這樣一來,北疆勞工問題也可以解決,又不會使那些商家哄擡物價,叫他們把錢賺去了,朝廷和百姓都撈不到。”

    初如雪身爲商家之人,自然知道,北疆多少大大小小的商族,貴族,在等着這場地震之後的大瘟,囤積居奇,哄擡物價,發國難財。

    若這般,百姓既然能從官府這裏得到錢銀,也自然可以糴(di)米糶(tiao)米,維持生計,不至於餓死人。

    “小王爺這腦袋,倒是塊經商的好料子,生在帝王家,可惜了。”

    自然,承認他聰明是一回事,說出來便又要是另一番光景了。

    初如雪看着鍾離啻,會心一笑。鍾離啻得意地甩甩頭:“不,我這是不論生在哪裏,都遊刃有餘。”

    果然,又開始翹尾巴了。

    自然,這小尾巴翹是翹,倒也不耽誤正事,初如雪如今也由着他來了。

    幾日後,北疆清理死屍的任務,總算是差不多了。劉璟垣去容虹,如今也傳來消息,說已經完畢。

    那麼接下來,便是焚燒了。

    初如雪叫請了佛寺的法師,來給這些苦難的人超度。

    其實所謂超度,是超的活人的心思,給活人一副渡船,能繼續活下去的。這一點,鍾離啻和初如雪都知道。

    初如雪和鍾離啻,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以示重視。

    鬧事的自然也有。鍾離啻這次卻沒有親自去管,只告訴林虎,犯了什麼條目,便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一點點情面都沒留。

    當真是殺伐決斷,冷血無情了。

    鬧事的最終沒有鬧起來,後來,各自家中便做了或簡陋或華麗的衣冠冢,給死去的親人引路,望他們最終魂歸故里,再入凡塵。

    因爲有軍隊的維護,這場焚屍,並沒有造成多惡劣的後果。反而是這樣的例子,在九國之間傳遍了,後世紛紛效仿。

    明嘉帝是在十三日後,知道初如雪到了北疆的消息的。他有些震驚,直坐在龍椅上,看着桌上的小瓶子。

    “原來,竟是……”

    “好!好!好!”

    宮人們都看明嘉帝似乎有些瘋癲,拿着那個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活着……活着就好!”

    對未來,對以後,明嘉帝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看開了。他所求的,所在意的,都還好好的。

    這麼多年,只有昭仁皇后,再也回不來了,其他的,都還在。不管是他所醉心的權輿,還是他所關心的人,和她曾經的一切。

    這樣,就足夠了。

    “她若果然這樣死了,便是欠了朕這一世的!她活着,纔好還清啊!”

    明嘉帝把高閣上的畫取出來,用輕紗拂拭:“你看,她還活着!朕就知道,她不會就這樣死了的!她向來驕傲,怎麼可能爲了這樣的事情,就死了呢!她帶着多少祕密,不管是初氏一族的,還是大淵王朝的。這些,都不能就這樣被帶入地下的!”

    “你也不希望那些東西,在地下生鏽吧!”明嘉帝自言自語,和那畫像說了許多,只是外人並不明白。

    夜間主相被召入宮。

    “你其實,是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的。”

    明嘉帝不想和顧晚燈打太極,他得承認,顧晚燈聰明而且手腕高明。

    “知道,”顧晚燈點頭,“但是不一定要說出來。讓皇上嚐嚐,最在意的東西失去了,是什麼滋味,這東西又失而復得,又是什麼滋味,不是很好嗎?”

    明嘉帝並不會和顧晚燈爲這些事情生氣,只笑笑:“朕曾經最在意的,已經失去了。這般生離死別,倒叫朕平白無故老了許多。”

    顧晚燈冷哼:“皇上最在意的,既然已經失去了,那便不必再爲了一些不值得的東西,浪費了身邊的人。”

    明嘉帝身邊,掛着那幅畫,美豔動人。

    “浪費?朕給她的命,叫她活下去,她偏是不聽。”

    顧晚燈看到明嘉帝眼裏的那一絲陰狠,這時站起來,走到那畫旁邊,指着畫上的人,問:“皇上當初,爲什麼會娶昭仁皇后?”

    明嘉帝看着顧晚燈,他看見他眼裏閃爍的光芒,不是痛恨,不是惋惜,而是可憐。

    “朕愛她。”

    顧晚燈聽到這個答案,卻笑笑:“皇上爲的,是初氏一族的祕密。若當初皇上有過半分真心,哪怕只是憐憫,她們母女,也不至於到今日這地步。”

    “皇上對昭仁皇后,還沒有對現在凌淵閣裏的那個,半分憐愛!”

    “可憐昭仁皇后爲了皇上,拋了祖訓,棄了家族。到頭來這場屠殺裏,她悔恨,皇上悔恨。你們的女兒,如今只有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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