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鳳昱,還同當年一樣每回寫信,從不會寥寥數個字,而是將自己的情感,將想說的話,畫成畫
所有的畫面,只有她和他懂。
第一頁,亭亭如蓋的梧桐樹下,立着一個杏衣的小娘子,年輕的相公俯下身來,用耳朵覆在她的小腹上聽胎兒的聲音。
兩人一臉的憧憬。
出征的前一天,她告訴他,他們終於有孩子了,雖然不滿兩個月,也根本聽不到肚子裏寶寶的聲音,他還是很欣喜的吻了她的肚子。
他說,等他。
臨行前,他給孩子取了名字,說無論男女,都叫思晨。
晨,取她和他兩個人名字的一半。
昱字的日,宸字的辰,合起來是晨。
思晨,彼此思念的意思,永不分離的意思。
她記得,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天,說,做他鳳家媳婦,那耐得住寂寞,鳳家的兒郎們,都是常年征戰在外,極少回家。如果不願意,他可以另給她尋個好人家。
她從小沒了母親,又不得父親的喜歡,後來奶奶死,爺爺死,一直都是孤苦的一個人過日子,她自小就習慣了寂寞。
她對他說願意,願意長長久久的等他。
第二頁,蒼茫的雪地裏,一羣着趙國服飾的兵士同北燕軍在廝殺,鮮血染紅了皚皚白雪,一路延綿,看不到盡頭。
阮雨宸的心頭狠狠地一抽,淚水流得更多了。
她從未見過戰場,她問他的時候,他總是笑得雲淡風輕。
眼下看到這幅畫,她才知戰鬥的激烈有的人胳膊被斬斷,有的人頭被砍掉,有的人腸子都被刀劍勾出來了
畫面毛骨悚然。
第三頁,一隻雪白的狼從一堆屍骨堆裏,拖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來,一直拖到一個山洞裏,洞中,還有數只白狼。
那人生死不知。
白狼阮雨宸恍然大悟。
她記得他跟她說過,六年前他救過一隻受傷的小白狼,他每回巡邏走到天狼山附近,那隻小白狼就會出現,站在山頭嚎叫着迎接他。有時,還會給他帶路,會叼些野兔野鹿之類的野味送到他的面前。
前年他戰敗受重傷人事不醒,小白狼已有三歲,已經是隻成年狼了。
這麼說,是狼羣們救了他
第四頁,是個穿着北地裘衣,帶着皮帽子留着大鬍子,面孔模糊的男子正面圖。
一隻手抓着彎刀,另一隻手,捏着一隻銅錢大小的半塊白玉佩。
阮雨宸從衣領裏扯出一根紅繩子繫着的半塊玉佩來,更是淚如雨下。
沒錯,是鳳昱。這兩塊玉佩是一對。
可,他不畫出五觀來給她看,又是什麼意思
再之後的數頁,都是畫着他的日常,或是騎馬帶着馬羣狂奔,或是與一羣異裝男女走在一起,似乎在商議事情。
再或是燈下一人獨坐。
只是,都沒有畫出面孔來。
最後一頁,畫着一沓紙,置於火爐上。
阮雨宸心下明白,這是讓她看過後就馬上焚燬,不得告訴他人的意思。
是的,他活着
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情
阮雨宸難掩激動心情。欣喜了一陣,又開始惆悵。
既然活着,他爲什麼不回家來
正在胡思亂想間,門外有腳步聲漸漸地朝這邊走來。
阮雨宸顧不上抹淚,慌忙將那二十幅畫扔進了一旁煮着茶水的小爐子裏。
一陣青煙嫋嫋間,火光騰起,畫紙漸漸的燃盡。
“少夫人,你在屋子裏嗎”外面,是女僕益青的聲音,“老太爺找你呢,讓你去一下瑞園。”
阮雨宸等到那些畫全都燒成了灰燼,才抹了把淚水,拿冷水拍拍臉,照了鏡子發現沒有異樣後,換了身衣衫,這才走過去開門。
“老太爺找我有什麼事嗎”阮雨宸開了門,讓益青走出來。
她揹着身子往裏走,益青見她換了身衣衫以爲剛纔是在更衣,便沒有疑她,說道,“金陵雲家公子來了。”
“雲家”阮雨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轉身過來問道,“哪個雲家”
“少夫人你怎麼忘記了,阮雲楓已恢復本姓了啊,他就是雲家公子,現在叫雲楓啊”
雲楓他怎麼來京城了
阮雨宸一愣。
想起去年冬,在金陵城金柳園裏,雲楓對她說的話,又想起剛纔鳳昱的那二十幅畫,阮雨宸心中一陣五味繁雜。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阮雨宸嘆了口氣,“走吧,去老太爺那兒。”
。
瑞園,因爲離着賓客滿座熱鬧非凡的前院略遠,相對比較安靜。
院子裏,鳳老爺子坐在石凳上,手裏拄着柺杖,仰頭看着面前站着的一位年輕公子,兩人大約談得開心,均是一臉的笑意。
雲楓還和去年一樣,笑容溫文爾雅。
安上假肢的他,穿一身淺紫衣袍,風姿綽綽。
阮雨宸抿着脣,低着頭走了進去。
“爺爺,你找我”阮雨宸走到鳳老爺子的跟前,輕輕地說道。
然後,只朝雲楓點了點頭,什麼也沒有說。<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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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楓朝她走近兩步,側身看着她。
幾個月不見,她的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不少,眉眼更加的柔美了。
雖然生了孩子,但她的身材並沒有走樣,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柔若如水的小宸。
“嗯,你來了”老爺子點了點頭,道,“我們鳳家,也不是那種古板刻薄之家,不會一直將你禁錮在府裏。思晨已經滿一歲了。你給小昱守節已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也算是盡了情分。你也還年輕,找個人,再嫁吧。”
“爺爺”阮雨宸大驚。
“雲楓和你自小就認識,他的品性你也知曉,他來找我,便是想向你提親,我沒有意見,就看你的意思了。思晨呢,你想帶走就帶走,不想帶走,留在鳳府也可以。”老爺子說得很是通情達理。
阮雨宸卻撲通一聲地跪倒在地,言語堅決,“我不願意”
鳳老爺子很意外,“爲什麼”
雲楓的神色也是微微一變,溫聲說道,“小宸,你覺得我提親的太倉促了嗎我再等等也可以。”
阮雨宸的心中本就不想再嫁,剛纔收到那封信,更是不想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