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是片刻,趙弘文就洗漱一新地換了一襲莊重的暗色長袍,重新出現在了宋哲翰的眼前,兩人沒有過多客氣,只互相笑了笑,便起身往院子裏臨時佈置起的靈堂走去。
宋哲翰很是客氣的微微落後了半步,這點大大地滿足了趙弘文的虛榮心,致使太過得意的趙弘文,居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宋哲翰在關門的瞬間,將袖管裏的一方娟帕,丟在了房間裏。
這塊帕子,正是趙弘文擦手後,隨手丟在寧老身邊的那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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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老最後的安歇地方,用的就是他之前住的上房。
靈堂裏,還隱隱能聞到火燒後的灰燼味道,但是一條條自上垂下的白色紗幔,很好地將那份狼藉,隱藏在了一片肅穆之後,正對着門,一扇巨大的黑漆面白色描邊的屏風當中,掛着一幅大大的“奠”字,兩側是八爺親手書寫的輓聯。
素黑色的供案上,一盞長明燈,正散發着淡淡的光暈,本該讓人覺得心裏安寧的燭光,將靈堂襯托得越發肅穆、莊重,彷彿連空氣中都瀰漫了一種感傷的味道。
之前一直住在府外的寧老家眷,也已經被八爺派人接到了府裏,幾個穿着孝服的子孫,正啜泣着燒着紙錢,見趙弘文和宋哲翰進來,忙行了個禮。
兩人進到靈堂,摘下了頭上戴着的帽子,持晚輩禮,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又將知客送上的線香,供到了香爐中。這才略微整理了下袍擺,一塊來到了寧老的遺孀——於氏身側,語帶哽咽的安撫道:“嬸子,還請節哀。”
“你們兩個有心了。”作爲已故者的眷屬,於氏回了個萬福,擰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微微矮身道。
“寧大哥。照顧好嬸子,千萬要勸着些嬸子。”兩人微微矮身,算是回了於氏的禮。這才又來到了寧老的長子寧景輝的身側,沉聲說道。
寧景輝,並未走他的父親的老路,做一輩子的幕僚。相反一直在他父親的支持下,寒窗苦讀。爭取一朝及第,金榜題名,幾年前就中了舉人,正打算等今年在京中參加會試。可以說,寧老之所以投誠到八爺身邊,也是爲了自家兒子鋪路。卻不想他還不曾走進貢院,寧老就這般突然的離世了。
要說寧老的死。對誰的影響最大,那自然就是這位寧老的長子,全家人的希望——寧景輝了。
聽着二人的囑咐,寧景輝慘笑地咧了咧嘴,連連點頭:“寧某曉得,多謝兩位能來送家父最後一程了。”
“別說這樣的傻話了,我們與寧老共事多年,雖然有些小摩擦,但是到底都是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寧老遭了這樣的大劫,我們亦是很痛心。”趙弘文嘆了口氣,用力的回握着寧景輝的雙手,沉聲說道。
宋哲翰也是滿臉傷感的安撫道:“正是如此。
寧兄,此番寧老突然過世,日後若是家裏有什麼困難,定要來告訴宋某一聲,宋某雖然能力有限,但是也會全力幫助。”
“兩位太客氣了。”寧景輝虛擡了擡手,苦笑着回道。
三人又是一番客套,見有一些與寧老有舊的人來訪,這才紛紛告辭,站到了院子裏。
原來,老八爲了體現對寧老的情義,特地將寧老的靈堂安排在了貝勒府中,而非寧老在京中的居所裏發喪,不但如此,還特地囑咐打開了貝勒府的一側側門,作爲來祭奠寧老的故舊出入的門戶,以顯示他的待人親和、體恤下屬的一片心。
“趙兄說得有理。”宋哲翰心中冷笑,面上卻似是十分感傷寧老突然離世一般,滿是哀慼、傷感之色,而在那傷感之下,又似是覺得八爺如此禮賢下士,隱隱歡喜着,“只是可惜了寧兄的文采,不然就寧兄的才情,再加上八爺的那些人脈,此科定然能一舉中的呀。”說着,宋哲翰就是一聲長嘆。
寧景輝的文采如何,二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本就是詩書之家的出身,又有八爺在背後支持,便是想不中都難,其父親又是八爺頗爲看重的幕僚,未來在仕途上的發展,可謂是順風順水,步步登高,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守孝三年,誰知道等寧景輝再回到京城,這片天,又該是個什麼情景呢,想到此,宋哲翰頗有些惋惜之意的又嘆了口氣。
而與他並肩而立的趙弘文,卻覺得心情更暢快了。
原本他還沒有想到寧老兒子今年就要參加科舉這事,也虧得他當機立斷,不然等寧景輝順利的考取功名,在朝堂上站穩了腳跟,他們父子並肩作戰,這八爺府裏,還有他趙弘文的立錐之地麼!
只能說萬幸!
暗喜自己果斷的選擇了一條正確的路的趙弘文,雖然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個兒的面部表情,但是還是流露出了一絲竊喜之意,正好被送着寧老故舊出門的寧景輝看在了眼裏。
“父親的死,怕是並非如八爺所說的一般。”重新回到靈堂裏,回想着趙弘文看着父親的靈位偷笑的寧景輝,並沒有將他的發現告訴身邊的妻子,只是在心裏暗自琢磨着,打定主意要親自找出真相。
別看寧老的人品不佳,但是幾個兒子卻甚是孝順。
其中最孝順的莫過於長子寧景輝了。
寧景輝本就不愛鑽研八股文,可是父親最大的心願就是想要讓他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他就硬是忍着枯燥和乏味,成日裏抱着書卷苦讀。只爲完成父親的心願。
如今父親至死都未看到他金榜題名,他暗悔之前那幾年的懶怠,若是他能再努力幾分,若是他能再專注幾分……
強烈的悔恨和對父親死因的懷疑,讓寧景輝在父親的棺材前,做下了個不算明智,卻很果決的決定——他要放棄科考一途。沿着父親留下的路。成爲八爺身邊信任的幕僚,留在八爺府裏尋找父親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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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最後一場晴雪的落下,京城的天越來越暖了。
寧景輝擔心父親的屍身在路上就會腐爛。才停屍七天,就領着寡母和家眷、兄弟等一衆族人,辭別了八爺,護送着寧老的屍身。離開了京城,一路往通州府去了。
與他一樣往通州趕去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此人孤身一人,駕着一匹棗花馬,只帶着幾件衣裳做行李,一路緊追慢趕。總算是在寧景輝一心人趕到通州前,先行一步趕到了通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