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政事堂分裂的案子極其簡單。京郊有個大族林家, 族中有位雅士時常給燕京週報投稿,後認得了林海。林海竭贊其文才蓋世,只差沒認人家做侄子。林海自家連林衢算上已是七代單傳了, 極爲羨慕大族。後認得了這個林家的老族長。此人年輕時也當過官,因剛直不阿不容於官場,被人誣告革了職。性子卻半分未改, 依然嫉惡如仇。

    他們族中有家富戶,爲人有禮樂善好施,闔族都得過他的恩惠。偏生養了個不爭氣的兒子, 平日不是打架滋事便是宿柳眠花,變着法子使錢, 人人皆嘆惋。旁人也不是沒勸這富戶管教。奈何孩子七八歲上便沒了母親,又與富戶的續絃百般不合。他父親憐惜他, 捨不得管。倒是繼母又生了個小兒子,乖巧懂事, 說不得來日能有出息。去年年底, 那富戶一病死了,闔族皆哀。

    不曾想半個月之前一個早上, 傭人去喊主母喫飯,遽然發現主母懸屍樑上案頭放着遺書。原來她竟是昨晚遭了繼子強.奸、羞憤尋短見。老族長怒火中燒, 當即開祠堂公審那兒子。兒子全然不否認,悉數招供下來。族長遂依着族規將此人當堂打死。

    這兒子雖紈絝,卻有幾個相好的兄弟。他們認爲林老族長私設公堂處置人命業已違法,將他告了官府。刑部尚書田更子依律判林老族長死刑, 秋後槍斃。林海豈能坐視不管政事堂衆人也各佔一方。詹鯤提議讓這老族長假死,林海田更子都不答應。如今已鬧做一團。

    賈琮聽罷揉了揉女兒的腦袋,思忖道:“這案子沒什麼好斷的。族權替代律法這種事絕不能姑息,林族長非死不可。假死可以,瞞着更子便是。只是老百姓肯定不會答應,林姑父也非鬧死我不可。得想法子讓他們接受。苗苗要不要下去玩兒你爹孃要商議事情。”

    “不要。”苗苗靠在父親懷裏懶懶的說,“爹你都出去這麼久了。”

    賈琮摟了摟她歡喜道:“真真是親閨女,惦記老子。”

    陳瑞錦看了賈琮一眼:“林族長爲何非死不可。他都那麼大歲數了,你這兩年才改的律法。老人家難以習慣,委實情有可原。”

    賈琮搖頭:“沒有什麼情有可原。法律最大的作用是威懾,殺雞駭猴。”

    “哦,那蔣淨哥呢。”陳瑞錦悠悠的道,“未成年人情有可原,老人家不情有可原,不大對吧。”

    賈琮眨眨眼:“你就知道了”

    “之默方纔特意來跟我說的。”陳瑞錦道,“起先收到電報,我以爲你必有什麼緣故才留他性命。聽之默說完彷彿也沒什麼緣故。我知道你珍惜年輕人,只是我瞧不出此人值得珍惜。你告訴我,是因爲答應了他母親饒他性命,還是因爲他未成年。”

    “因爲他未成年。”賈琮摸了摸額頭,“三百年後的時代給我印記太深。媳婦兒,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一部外國電影,叫肖申克的救贖”

    “沒有。”

    “是個越獄故事。有段情節我記得極清楚。”賈琮遂說起肖申克的救贖裏頭那黑人獄友申請假釋的情形。“當他年邁,受了一輩子懲罰,只想穿過時光去告訴過去的自己,除了殺人還有許多種方法解決問題。瑞錦,我們是成年人,成長過程中學會了很多生存技能、知道如何不違法的解決問題。未成年人還沒來得及學。所以我對他們特別寬容,想給他們學滿生存技能的機會。如果有的選擇,也許他就不會選這條路呢”

    陳瑞錦思忖良久道:“這個我贊成。尋常少年漫說少年,就算是那個鑑如和尚、江洋大盜婁金橋、因嫁人起了改過自新念頭的吳金娥,我都贊成多給他們一次機會。只因他們成了如今的模樣,多半是幼年時父母師父教導的,沒的選擇。他們心裏其實存着善念。然一樣米養百樣人。賈琮你自己明白,蔣淨哥並非天性良善之輩。他學好的機會比婁金橋吳金娥大得多。父母先生都教他學好他沒學,吳嬸子教他學壞他倒是學得順溜。你覺得你在給他學滿生存技能的機會,其實亦可能是在給他學滿作惡技能的機會。不知道哪一日他便會拿着那些技能去傷害無辜。他天賦越高,對旁人的損傷就越大。我以爲留不得。”

    賈琮聽罷長嘆道:“你說的有道理。其實我也一直在糾結。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現實情況,我們如今不可能有什麼心理醫生去幫他。莊兒還在齊國,給他發個電報悄悄動手吧。”

    陳瑞錦微微一笑,指了指案上一個青玉獅子耍球鎮紙。賈琮這才留意到鎮紙下頭壓了兩封信。陳瑞錦道:“都是今兒上午剛到的信。一封是之默送來的,一封是柳小七派兵士送來的。”

    賈琮打開一瞧,兩封信都是寫給英吉利皇后柳明秋的,寫信人分別是柳莊和柳小七。因爲這是弟弟叔叔頭一回給柳明秋寫信,先頭都有一大堆廢話,柳莊的文筆顯見高出他七叔一大截。到後頭說起正事,竟是同一件。柳莊託他姐姐在四年後蔣淨哥年滿十八週歲時使之染疾下世,柳小七託他侄女在一年之內讓蔣淨哥意外身亡。賈琮嘴角抽了抽:“他兩個倒是機靈,都給送你這兒來了。”

    陳瑞錦淡然道:“去英吉利的船票不便宜,不如省下一張來。”

    賈琮點頭。遂喊通訊兵進來,讓他這就發封電報去齊國。電報中叮囑柳莊儘量照顧到蔣淨哥父母的接受度,具體他自己看着辦。忙完了低頭一看,苗苗不知何時已睡着了,兩口子互視一笑。

    方纔陳瑞錦心中有事,腹中胎兒乖乖不動。這會子放鬆了,小崽子登時活絡起來。賈琮“嗷”的低喊,伸手輕輕蓋在妻子腹部興奮道:“寶寶再動一個”胎兒果真又動了。賈琮笑得像個傻子,“這個乖,出來必然比苗苗省心些。”

    “那可不好說。”

    這日下午,衍聖公派了個人來榮國府。原來崔家的人已上他們家幾

    處鋪子走了走,發覺處處都有人齊國口音之人晃來晃去,模樣甚是可疑。他們嚇的厲害,跑去驛館尋周冀沒尋着,遂求了衍聖公、託他請燕國官府幫忙。賈琮道:“這個真沒法子。他們既不曾違法,我們便不能趕他們走。再說,如今齊國並沒有人知道崔家的人到了燕國。若趕他們走,保不齊反倒惹得齊國起疑。只略等等,過些日子齊國那頭結了案,這些人自然會散去。”

    那人走後陳瑞錦問道:“齊國追得這麼緊麼可要送他們去外洋”

    賈琮笑道:“哪有齊國什麼事,是我安排的。崔家這羣人老的老小的小。驟然到了新環境,老的適應慢小的適應快,混在一起老的會管着小的。我特意讓他們分開住,好少些互相影響。路上之默已同幾個年輕人熟路了,說挺不錯的,思想改造一下就能拿來用。不然我那麼閒,平白無故跑去救人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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