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香酒樓廚子申大明遇害, 浮屍灞河。官府推斷,他與兩名寡婦糾纏不清,且欲與其中一位私奔東瀛。當中那姓關的寡婦已經失蹤, 乃是御史大夫丁大人家中僕婦,捕快在其住處發現了兇器和染血的帕子,並藏了許多錢財, 遠超過丁府給的月錢賞賜。無獨有偶,申大明家中亦尋出大量金帛,非一個廚子能有。而另一位黃寡婦卻是個繡坊東家, 十分富庶。

    街頭巷尾的閒人猜測,想必是申大明從黃寡婦手裏弄來了錢, 轉手送給關寡婦;還有人猜申大明與關寡婦本是相好,黃寡婦將人搶走, 補償給關寡婦些銀錢。有個說書先生有板有眼的編排:黃寡婦與申大明纔是相好,只可惜一個住咸陽一個住長安。黃寡婦得知申大明非但在長安另有姘頭, 還比自己老醜, 還把自己給他的錢給姘頭,怒上心頭, 僱人殺了申大明嫁禍給關寡婦。另一個說書先生聽了,在後頭加上一段, 關寡婦也被黃寡婦殺了、官府正在追查屍首。各色說法沸沸揚揚驟然傳遍兩城,比浮雲堂那案子有趣多了。

    吉祥繡坊霎時賓客盈門,許多人都想看看當事人黃寡婦長什麼模樣。繡坊前後皆有生人盯守,偶爾可聽見路過的老街坊喊一聲“李捕頭”。十里香的曹東家亦曾往繡坊左近溜達會子, 沒敢進去恐怕被人認出來生疑,進退維谷。

    整個長安城搜了七日,毫無關婆子線索。吉祥繡坊左近的生人更多了,長安咸陽兩地的捕快時不時就過去同黃寡婦談談人生喝喝茶。黃寡婦心中明白,但凡關婆子一日不找到,自己的嫌疑便一日加重。雖說他們毫無證據,也一刻不會放鬆。她若當真只是個買衣裳繡品的也罷了,生意比從前興旺許多;偏她是個細作。被官府日夜盯着,細作便成了一顆死棋。萬般無奈,這日一大早,黃寡婦穿了身松花色的衣裳,扎着塊紫色頭巾,坐着馬車往廟裏燒香去了。一整日下來,馬不停蹄連跑了咸陽城的八座寺廟、道觀和庵堂。

    跟蹤的人腦袋都大了,抱怨道:“這女人早先從沒這麼穿過,顯見是個什麼信號。偏咱們壓根不知道她究竟穿給誰看。”

    朱桐聞報後笑道:“無礙,她既求助便是魚兒咬鉤了。如今浮雲堂那案子惹得滿朝自危,只看誰出頭幫她。”

    兩日後,果真有人插手了。此人姓樂名嵐,乃吏曹郎中令。因天下分封,各諸侯國皆不曾新設六部,諸王各自擇古官名來使。秦國的吏曹郎中令便猶如吏部侍郎。他還罷了,他老子當年在京城位居內閣學士,老秦王還是個王爺時便暗投靠了他,而後跟來長安,深得老秦王信任器重。

    朱巍聽說大驚:“樂大人全家忠心,豈能投靠別國”

    朱桐道:“他管着吏曹又不是廷尉。若與他無干,如此市井風流小案他連知道都不容易。”

    朱巍皺眉,思忖良久道:“既這麼着,就依着他的話,先將那案子擱下吧。”朱桐一愣。朱巍嘆道,“如今那案子不在我手上,在陳大人手上。陳大人豈能不聽上官的我拿什麼藉口去幹擾他我自己還忙着呢,偏浮雲堂那些保險櫃愣是打不開。且若無鐵證,咱們必扳不倒樂嵐。他做事謹慎,連黃寡婦給他報信都得連跑八座廟,只怕不會有把柄給人抓。再說”老頭又嘆一聲,“前些年劉丞相做事太犟了,竟誰的面子都不給,也不知道拉攏拉攏,愣是將那幫老東西逼成了一夥。”

    朱桐立時笑道:“您老冤枉劉豐了。他經營着商黨,豈能不會拉攏人那個本是詹鯤之策。劉豐是來替我打基礎的,只需做些規則性的東西就好。連我二人換班中間須間隔兩年都是故意的。”

    “哦”

    “劉豐說,他剛在秦國做改革時,因新添了許多細則且事事都框在明面上,整個朝廷叫苦連天。或是原本可以撈的好處艱難了,或是嫌麻煩。後來他走了,少不得有人揹着秦王悄悄改些他的規矩。原先劉豐所定規矩的好處立時顯出來了,秦國的稅金不是也銳減了麼正經做實事的那些中下層官吏方明白哪種規矩是好的。待我將規矩悉數改回去,便能得他們的擁護。”

    朱巍捋了捋鬍子:“原來如此,倒也對。他在的那幾年,先王爺留下的老臣聚攏成黨,他一走便又內鬥起來。你若再上去,只怕他們又得結夥。”

    朱桐點頭道:“故此劉豐沒拉攏他們一個。因爲不值得拉攏。”

    朱巍正色道:“你莫不當回事。賈琮在燕國能輕易成事那是有馮紫英撐着。”

    朱桐笑道:“哪裏是馮紫英,分明是賈維斯撐着。他剛當攝政王那陣子燕國走了多少人臺灣府儲備人才十幾年,哪怕整個燕國朝廷走空了他也不懼。我在魯國能做成也是因爲劉侗將軍本爲武將,分毫不懂文官堆裏這些彎彎繞繞。跟他講明白道理他便讓我放手做去。”

    朱巍驟然想起一事,低聲道:“桐兒,我問你,劉侗是怎麼死的真是病死的麼”

    朱桐微微皺眉,也低聲道:“我不知道。查過,沒查出什麼來。賈琮也不知道。”

    朱巍眉頭動了動:“那先頭那位趙王呢”

    “也不知道。”朱桐思忖道,“我個人傾向於這兩位都不是無緣無故死的。但賈琮委實不知道。”

    朱巍眉毛擰成結:“你的意思是,有人揹着賈琮弄死了這兩位”

    朱桐輕嘆道:“他們簡直是掐着點兒死的。死的時間太合適了。我沒法子不起疑。”

    朱巍捏着鬍鬚道:“你疑心誰”

    朱桐遲疑片刻道:“五老爺賈敘。賈琮的親叔叔,錦衣衛出身。賈局座曾跟我說,賈琮此人天生帶了一種古怪的念頭,極愛惜人的性命,不論士農工商、不論奴才粉頭。俗話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想得天下,有些狠厲事非做不可。旁人若不做,賈琮就得自己做去。那些事做多了,少不得改變賈琮的性子。不如他這個叔父先做了去,留着賈琮那愛惜人命的性子不變。”

    “嘶”朱巍手上一使勁兒,抓掉自己的幾根鬍鬚。半晌,他似贊非讚道,“難怪賈琮能成事。他不怕有朝一日把賈琮惹惱了”

    朱桐道:“早年便是他與詹嶠合謀把馮紫英大人送進詔獄。虧得沒人在獄中下手,不然賈琮必然大怒。連那事都平安過了,還能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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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朱巍一愣:“那事兒是詹老大人做的”

    “他是主謀。賈敘是他恐怕自己出什麼紕漏、特特拉下水分擔責任的。”

    “賈琮怎麼個處置”

    “處置處置什麼賈琮那人結果導向。馮紫英死了纔有處置;馮紫英非但有驚無險、且在詔獄養得白白胖胖沒喫苦頭,還有什麼可處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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