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丁眉除夕日威風八面衣錦還家, 嗆了她老子一回。丁博章強按住兄弟不許他們父女倆翻臉,丁三老爺怒氣衝衝甩袖子走了。好在沒過多久便到了祭祖的時辰。丁家出了兩位三品大員,今年祭祖尤爲隆重。丁博章主祭, 他兩個兄弟陪祭。女子本只能傳供,因丁眉已是官身,遂讓她頂了丁博章長子獻爵。禮畢, 滿堂的子弟不論嫡旁皆歡喜,唯有丁三老爺滿腹不痛快。

    夜裏守歲,衆女眷都在丁大太太處熱鬧。丁眉離家數年, 忽然着官袍而歸,族中嬸嫂姐妹不免團團圍住她問東問西。丁眉在春風樓呆了三年, 哪兒能讓人套出話去只閒閒的與她們打太極。

    有個族嫂笑道:“眉大妹子真真出息了。看着每句話她都答了,咱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丁眉也笑道:“嫂子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乃收起笑意掃了衆人一眼道, “幹我們這一行都是鋸嘴的葫蘆,口風不緊的早都死了。”

    衆人一愣。那族嫂忙說:“呸呸呸大過年的什麼死啊話啊, 小丁大人也忌諱些。”

    丁眉道:“無礙無礙, 神佛忙的緊,並沒有閒工夫聽人家俗話。”衆人忙拿別的話岔開了。

    屋裏少不得有女眷孃家因浮雲堂的案子牽連入獄, 遂尋丁眉打聽“王爺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可有章程。”丁眉思忖片刻道:“過了年, 王爺就該臥病不起了。”

    那女人忙說:“王爺染下什麼病可請了大夫”

    丁眉微笑道:“不能上朝也不能見朝臣的病,不用請大夫。王爺還小呢,臥病王府讀個一年半載的書,於朝局有利無害。”衆人面面相覷, 心中各自猜度。

    丁大太太與她本來坐得不近,可巧聽見了這話,乃問道:“既是不見朝臣,太后、太王太后他可見麼”

    “大略是不會見的。”丁眉道,“橫豎誰也別攔着變法。”

    衆人大驚都問:“還要變法變什麼”

    丁眉悠悠的道:“急什麼橫豎往好了變。”

    一位奶奶問道:“那變法之事誰主持可是咱們大老爺”

    丁眉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你說呢”

    那奶奶忙垂了頭:“我哪裏知道。”

    “不知道便罷了。”

    衆人見她神色肅然,皆不敢再問。遂扯開衣裳料子來。

    丁三太太只含笑坐着喫茶,半分不摻合。丁大太太瞧了她會子,輕嘆一聲:“三太太當真想搬出去”

    三太太道:“能與眉兒在一塊兒住着,這等好事從前做夢都沒想過。”

    大太太道:“總有一日大姑娘出嫁,你又如何是好。”

    三太太笑道:“無礙,我有生計。說起來倒要謝謝朱家的桐大奶奶。來長安之前,她與朱桐大人曾客居京城兩個月,可巧認得了榮國府的珠大奶奶李氏。前陣子,桐大奶奶竭力向這珠大奶奶舉薦我有幾分文采,可以給中華書局供稿。”

    丁大太太想了想:“是了,中華書局是榮國府的產業,管事的正是小蘭大爺,這珠大奶奶便是他母親吧。”

    丁三太太點頭:“正是。我已寄了稿子進京,只待他們審稿了。”

    丁大太太皺眉:“大家太太賣文度日,只怕名聲不大好。”

    丁三太太道:“有什麼名聲不好的他們中華書局最早簽下的作者不就是神瑛侍者賈寶玉麼後來還簽了先楚王和他媳婦肖氏。連退位王爺都賣文度日,何況我一個小小女流。”丁大太太一時語塞。

    一時酒宴散去,各人回到住處。丁眉已多年不曾在家,府裏頭早沒了她的屋子,再說她只暫住一宿、明兒就得回去,遂乾脆與丁三太太同住。孃兒倆纔剛說了會子話,有人進來回話,那個二房求見大姑娘。丁眉道:“我不得空,讓她回去吧。”過了會子婆子又來了。二房說當真有極要緊之事,要單獨面見大姑娘一個。

    丁眉微微皺眉。這個二房有多聰明她是知道的,早年不知吃了她多少虧。沒眼力價的事兒她不會做。丁三太太道:“既這麼着,你就見見吧。你當了官之後她立時老實了。”

    丁眉哼道:“偏是母親好性子。她早先做下的那事些都罷了不成。”

    丁三太太道:“你都是正三品大員了,還同她一個深宅婦人計較舊事”

    丁眉癟癟嘴:“罷了,倒像是我小性兒似的。”乃命將那二房領到東廂房。

    不多時,婆子領着人進來了。大過年的,這二房穿得極素淡,進門便給丁眉叩頭。丁眉想了想:“時日太久不記得了。你姓什麼”

    二房陪笑道:“大姑娘貴人多忘事。我姓”

    丁眉打斷道:“算了,不用說了,我也不想知道。有什麼要緊事你快說吧。”

    二房倒能忍,垂頭道:“是。方纔出了點子事,我想着,還是告訴大姑娘一聲的好。”

    “站起來說吧。我不習慣有人跪着。”

    二房又磕了個頭才爬起,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送到丁眉跟前。丁眉一瞧,是個紙包子。心中一動,接了過來。二房垂頭道:“這是方纔老爺給我的。讓我明兒將這個擱在茶裏敬給太太。”

    丁眉捏了這紙包子問道:“這是什麼”

    “老爺說,是讓太太染病的藥。吃了這個,太太立時會得一種不能見風的病。如此就沒法子搬出去了。”

    丁眉打開紙包,裏頭果然包着點藥末子,霎時面沉似水。半晌她道:“老爺親手交給你的”

    “是。老爺說,若太太搬出去了,他哪裏還有臉見人。姑娘也知道,咱們老爺最愛顏面不過,最恐怕有人背後說他的閒話。”

    丁眉悠悠的道:“但凡他官銜還低似我,便免不了不痛快,與母親何干。那麼多人羨慕他他倒是聽不見。”二房不則一聲。丁眉想了想,道,“多謝你來這麼一回。橫豎我母親也不要這個男人了,你就接着吧。”

    嚇得二房趕忙跪下:“我並不敢。”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說不定我母親

    日後會改嫁也未可知,她還不滿四十呢。”丁眉揮手道,“好了,你走吧。”二房再磕了個頭,起身出去了。

    丁眉看着手中的紙包出了半日的神,喊了個跟着的人進來,讓他立時拿出去查。她自己返身回到她母親屋裏。

    丁三太太乃問道:“何事”

    丁眉思忖半晌道:“娘,您看我老子這個人如何算個好人麼”

    丁三太太想了想道:“算吧。他這輩子爲官勤勉,性情耿直。雖爬不上去,也沒有太大野心。只是對不住咱們母女,那是因爲他沒把女人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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