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輕聲道:“老太太,我怎麼覺得這兒好生眼熟”
老太太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眼熟,彷彿在哪裏看過似的。”
進了院子, 便看見石頭棋盤旁立了個穿杏黃色道袍的道姑, 獨自一人下棋。老太太瞥見這女子容貌, 霎時暗想:倒是奇怪, 這道姑也眼熟的緊。
小道童上前道:“信真師叔, 客人來了。”
信真回頭瞧了一眼:“各位請隨便坐。”乃接着下棋。
老太太冷冷的道:“道長就是這般招待客人的是否有些失禮”
信真捻了一顆黑子在手琢磨了會子道:“既然不是客人, 就不失禮。”
小道童道:“師叔,怎麼就不是客人了”
信真落下手中黑子, 繞到棋盤那頭捻起一顆白子:“來喫茶的纔是客人, 來打架的自然不是客人。”乃落下白子,“貧道看過藺夫人的畫像。”
客人皆驚。那女子盈盈上前道:“一個人下棋什麼趣兒,我與道長同下可好”
“不好。”信真道,“李九姑娘當我傻麼你原本沒有與我對弈的機會,故此你便沒有贏我的可能。且我不認得你, 不知道你的虛實、棋力如何。爲何要把你放入戰局我的嫌日子不夠悠閒麼”再繞過棋盤另一頭捻起黑子。
這女子果然是藺夫人的九妹, 在看旁了片刻, 輕輕點了點棋盤上一處:“放這兒。”
信真轉身瞧着她:“想強行入局”
李九姑娘道:“不過下盤棋而已。”
信真舉起手中的黑子:“你執黑”
李九姑娘道:“可。”
“好。”信真將黑子放回棋盒。“黑子投子認負。”
李九姑娘抿嘴道:“真真小性兒。”
信真一壁收棋子一壁說:“小性兒如何不小性兒又如何地球上六七億人口,盡是無緣之人。北極的愛斯基摩人孩子釣起一條魚,南印度洋邊上非洲老人也釣起一條魚;此魚不幹彼魚事。”李九姑娘愣了,顯見聽不懂什麼愛斯基摩南印度洋。信真接着道,“俗語說的好,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一輩子也沒多長。左不過十來年聚散,各人幹各人的去。那時候誰家還能管得了誰家”
李九姑娘微微哂笑:“道長與藺大人也十來年聚散麼”
信真想了想:“十來年的緣分總有的。十來年之後再看罷。橫豎我乃方外之人,並沒有個家族須煩勞他來幫着,也不會有什麼兄弟在外頭搶人家的產業女人惹起官司、非得借他之勢力方能壓下去。”她正色道,“無求方能平等,平等方能好生過日子。李九姑娘從一開始就不在藺東陽擇妻範疇之內。”乃隨手拿起一顆棋子敲了兩下,“我這身份無權攔着旁人入局。”李家幾個女人顏色大變。信真“當”的一聲丟棋子入盒。“李家的男人並沒死絕,何至於落到要靠女人的身子去換庇護。有多大肚量喫多少飯。好歹你們還有錦衣玉食,天底下多少人貧病交加呢。”
李九姑娘身子晃了晃。李老太太頓時痛哭出聲:“是藺東陽的意思黑了心肝沒良心的種子我兒替他生兒育女耗盡心力”
李老太太登時怔住了。得知女婿要娶個道姑做續絃,興沖沖過來欲給她個厲害知道,不想反倒讓她掀了女婿的心思:人家壓根不想幫岳家。難怪當年外孫外孫女大鬧了那番、攪黃兩家二次聯姻,難怪外孫女這些日子忽然與外祖家分生了。藺東陽是生怕自家帶累了他。白費心思將小九養大,漫說沒法子續上這門親事,縱然續上怕也沒多大用處。
她心裏思忖着,因不曾把這個道姑當一回事、面上便沒遮掩。信真乃朝她擡了擡下巴對李九姑娘道:“你瞧你嫡母這神色我倒佩服她冷靜,是個買賣人。遽然得知十幾年的籌劃落空,她竟不是悲痛惋惜白費心血,而是琢磨分析。顯見在估算你的培養成本、盤算着要把你賣去哪裏才能及時止損呢。想來下一個買家不會像藺東陽這般歲數吧,藺伯儒都大你一歲。”
李九姑娘面色驟白,喝到:“閉嘴”
“哎呀不對。”信真道,“唯有把你賣給比藺東陽還老的老頭,方能收回成本。年歲相當的縱然想娶你,能給李家帶來多少好處那不白瞎了這麼十幾年花在你身上的銀子李九姑爺少說得六十歲”
李老太太與李九姑娘同時喊:“閉嘴”
信真嫣然一笑,拉了李九姑娘的手道:“莫生氣,來,貧道同你說幾句私房話。”乃不由分說湊近她耳邊,“回頭你們老太太問你我說了什麼,你就告訴她:信真反反覆覆只說了一句話,打死我也不說。”李九姑娘一愣。信真接着道,“我原本和你一樣,是家裏養出來聯姻使的。我機靈,借了個梯子出家入道,旁的姐妹替我嫁給了一個極醜且性子暴躁的將軍,慘不堪言。你與我竟是一樣的命。若想逃離李家,可去太原城南萬壽宮旁的一家叫大觀園的加盟連鎖古董鋪子。東家姓馬名四立,是我好朋友。”說罷,登時撤離她身旁大聲道,“聽清楚了吧,就是這樣。”乃扭頭朝李老太太擠擠眼,捧起棋盒就走。
李九姑娘茫然立在原地。李老太太吩咐丫鬟將她喊回來,問道:“她跟你說什麼”李九姑娘並未隱瞞,將信真所言,從“打死我也不說”到“東家姓馬名四立”悉數說了。
李老太太點頭道:“這賊道姑想挑撥咱們母女的
情分,虧的你是個懂事的。你放心,縱然這事兒不成,我老婆子也必與你擇一門好親事。”
李九姑娘頓時紅了臉:“老太太~~”
李老太太環顧這院子半日,冷笑道:“她能不能嫁入藺家還兩說呢。”又看了會子,心下篤定,領着人便走。
回去一路張望風景,直至出了玄武觀的大門,拔直了腰桿子道:“九丫頭,縱然藺東陽不娶你,也斷乎娶不了這道姑。”哈哈笑了幾聲,大步踏入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