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跑了有兩個多時辰,天色漸昏,馬車忽然停下。耳聽一個男人道:“不知醒了沒有。”寇阿桂趕忙閉了眼扮作昏迷模樣。
“咔嗒”一聲,車門開了,彷彿有人爬上車來。遂聽另一個男人道:“還沒醒呢。”
前一個道:“沒醒最好, 省一頓晚飯。”
寇阿桂這才察覺腹中飢餓,趕忙哼哼兩聲。後一個道:“沒事你就不要說話了。你素來烏鴉嘴。醒了。”
寇阿桂扮作迷迷瞪瞪的模樣睜開眼,只見一個高大精壯的漢子叉腰立在車上俯視他。寇阿桂略一掂量, 自己縱然沒被捆住也九成打此人不過。半晌, 車外那男人道:“醒了”
車上這位道:“醒了。”乃彎腰一把抓住寇阿桂身上的繩子拎了他起來。
寇阿桂嚇得哇哇大叫:“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想要做什麼”
車下那人笑道:“日頭落山了哪有光天化日。”
車上的漢子邁大步朝車廂邊上走, 車子讓他踩得搖搖晃晃咯吱響,眼看就要散架似的。乃手拎着個大活人直從車上跳了下去。他雖無事,寇阿桂嚇了一跳。只見跟前是座農莊,莊門口丟了一鍬一鋤。見寇阿桂站穩了,那漢子撂下他朝裏走, 口中道:“不想餓死便老實點。”
寇阿桂不是個會喫眼前虧的, 忙跟着上去, 問道:“敢問二位大俠是何人來頭抓小人作甚”
方纔等在車下的那位笑道:“還瞧不出來我們是人牙子,纔剛買了你來。”
寇阿桂嚇了一跳:“大爺我是良民”
那人悠悠的道:“我們自然知道你是良民。這年頭聯邦境內都是良民,天曉得有多少逃奴。”
寇阿桂道:“小人委實不是逃奴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人道,“把你賣到西楚盟去你就是奴才。”
“西楚盟”
“別處都沒有人市了。好在那兒的人口賣得貴。”那人嗟嘆一聲,“市場越來越小,生意越來越難做。”
寇阿桂忙說:“大爺,既如此何不改行”
那人道:“這行本錢少利潤大,幹別的沒這麼容易。”
前頭那漢子道:“跟人牲廢什麼話。”
“隨口說兩句罷了。”
他二人遂都不再言語,領着寇阿桂進了一件廂房,鎖門出去。寇阿桂一瞧,這廂房四壁空空。漫說刀劍之類便宜割開繩索之物,連個桌角都沒有。
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外頭進來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一手提了張凳子一手端了碗白米飯。他把凳子丟到寇阿桂跟前,米飯擺在凳子上,解開寇阿桂右手的繩索後抱着胳膊在旁立着。寇阿桂餓的厲害,湊到米飯前狼吞虎嚥,眨眼吃了個乾淨。寇阿桂正思忖着如何與少年搭話,那少年出手如電、已將他的右手捆回去了。乃拿空碗凳子便走,寇阿桂喊他他只做耳邊風。
不多時,另一個沒見過的漢子走了進來,推搡着寇阿桂出門關入了另一輛馬車。馬車隨即跑了起來,一整夜顛簸得寇阿桂連王妃娘娘都沒力氣想,更不用提他弟弟了。
如此折騰了數日,寇阿桂終於被賣入了一個燒陶的作坊,與四十多個窯工一道做陶器。剛送來時有人問了寇阿桂的名字,乃笑喊道:“阿貴叔新來了一個阿貴”一個老窯工笑呵呵從一堆陶坯後頭朝寇阿桂招了招手,瞧着甚是可親。
此時正是夏日,燥熱難當,窯爐依然開着。好在作坊東家心地良善,喫穿用度都不錯,給的也活計不多。起初寇阿桂極想原來的主子、惦記沒收的賬沒做完的差事,日子一長也漸漸淡了,還學了門燒陶的手藝。
轉眼入秋,作坊東家說生意清淡,他要賣些人換錢。次日,寇阿桂和另外五個人便被他拉倒人市上賣了。此時正值秋收。那五個身量高大,先被人挑走;寇阿桂因個子不高且瘦,沒人買。直到最後才遇到一個矮胖子,跟東家討價還價半日買了寇阿桂。
這新主人家便不大良善了。奴才果然是人牲,拿鞭子趕着、黑天白日的做農活,晚上數十個人躺在一間屋子裏,被褥又潮又髒,屋中滿是黴腐之氣。
有個十五六歲少年憨憨傻傻的,旁人叫他傻子、時常有人搶他的喫食,骨瘦如柴。寇阿桂對這孩子有幾分憐惜,平素勉力照看。傻子知道誰對他好,遂日日跟着寇阿桂。有回寇阿桂逗他說話,他便傻呵呵的說:“過會子我爹來接我,我只等着,喫完饅頭他便來了。”
旁邊一個人笑道:“你就是你爹給賣的,他還找你找你個頭”傻子“哇”的哭了。衆人大笑。
寇阿桂趕忙摟了傻子在懷中安慰,向那人道:“何苦來朝他心上戳刀子。”乃難免心酸。此後傻子便愈發跟緊寇阿桂了。
到了深秋,奴才們改做劈木頭燒炭的活計。這日管事又買回來一個奴才,寇阿桂一瞧,竟是前幾個月在陶窯的老相識阿貴叔。這阿貴叔大名兒叫做潘喜貴,爲人和氣、手藝極好。因寇阿桂也叫“阿桂”,老潘覺得二人有緣,在陶窯裏頗爲照看他。與傻子相似,潘喜貴有時也揹着人跟寇阿桂說,他閨女會來救他。故人相見別是一番滋味。寇阿桂嘆道:“本以爲依着老叔的手藝絕不會被賣的,
不想”
當日潘喜貴便與他們一道幹活了。做完了晚工,奴才們被趕着去睡覺。潘喜貴自然與寇阿桂在一處。老頭仰躺着又說:“過些日子我閨女就會來救我。”
傻子已有多日不曾說“我爹來接我”的話了,聽了潘喜貴所言又說:“我爹過會子來接我喫完饅頭他就來。”
又有人笑道:“本是你爹賣的你,他不要你了”衆人又鬨笑。傻子這回沒哭,伸胳膊抱住了寇阿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