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海使人將賈寶玉送回府裏,早已驚動了賈母,忙接了進來。待聽說他隻身帶着茗煙就敢往外跑,嚇得摟在懷裏一頓揉搓,又狠狠罵了一頓,“再不許一個人亂跑”。又想着茗煙竟敢領着小主子這般亂闖,命人拖下去“在西角門打他十棍子,看還長記性不。”

    寶玉忙求情道:“並不與他相干的,我委實是想林妹妹,打着罵着讓他同我去,他本死活不肯,老祖宗莫冤屈了他。我早說了定護着他的。”

    賈母聽了便說:“縱是你的意思,他也須知道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因讓免了棍子,只革三個月的月錢。她自然知道寶玉平素給茗煙的賞賜少不了,不過是個意思罷了。遂問寶玉今兒的經過。

    寶玉雖一路想不明白林海之意,然他還算聽話,果然老老實實一句句的都說了。又道:“林妹妹病了,老祖宗快替她請了太醫去。”

    賈母立時明白這是他今兒輕浮了、林海做的託詞。偏寶玉還是個孩子,天真爛漫的沒聽過這些,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與他聽。半日,終是嘆道:“小時候的話莫日日掛在嘴邊。”

    寶玉不明所以,只惦記黛玉病了,又求她請太醫。賈母遂假意喚鴛鴦使人請太醫往林姑娘那兒去。鴛鴦何等聰明,口裏應了一聲,往外頭去虛吩咐了幾句,又回來哄道:“已是請去了。”寶玉這才罷了。

    另一頭,林海因前些日子不曾想到賈寶玉此人,沒向女兒問過他;如今方細細的重新問了一回這兩年的經過。待聽說他日日往女孩兒的院子跑,連連搖頭:“如今你與姑娘們都漸漸大了些,可莫再讓他隨意進你的屋子了。”

    黛玉年紀還小,沒人與她說過這些,不禁怔住了。

    林海嘆了一聲,愈發明白岳母乃是誠心故意了。因他這些年並無另娶一房續絃之心,公務又多,女兒接回去無人教養。況除了此子之外,在他們府裏過的都不錯。又想了半日,二舅兄雖多唸了幾年書,卻是對岳母無半分違抗之力。聽黛玉說他也時常想管教這個寶玉,尚不及開口便讓賈母或是攔着或是將人接走了,可見連管教兒子都不成;倒是環兒那個不入岳母眼的,小小年紀自己知道上進,委實不錯。故此賈政是指望不上了。唯有大舅兄賈赦,雖爲人粗狂些,卻是個可靠的兼能做主,又對女兒極好。便休書一封,細說“還望約束令侄”。

    他寫的太隱晦,賈赦沒看明白,好在如今他身邊有龔三亦。

    龔三亦一瞧便笑道:“恭喜恩候,林大人這是信不過令堂、倒是信得過你了。”遂與他細細解釋了一番。

    賈赦當即拍了胸脯,又瞪眼道:“文人說話拐彎抹角的,直說你替我看着賈寶玉莫要對我女兒失禮不完了麼?琮兒來日還是學武的好,莫惹了那一身酸氣。”

    龔三亦搖搖頭,便立在案前口述,賈赦親執筆回書:多謝妹夫提醒,赦恍然不覺時光過隙,女兒侄女兒甥女兒都大了,來日自會使些壯實的婆子守着院子,不再隨意些放年長的男子往裏頭亂闖云云——他家那個小東西年幼,自然不在其列。

    林海本想着如若賈赦拗不過岳母、他便自帶些人過去替女兒看守門戶——只是有幾分失禮。見了這信,登時安穩許多。因着此信乃是龔三亦的意思,文辭極雅兼打了許多啞謎,林海又誤以爲賈赦實則腹內藏書不少,大爲驚歎。

    一時賈母又打發了兩個會說話的女人來見,只說“寶玉年幼不知事,不承望竟有這般失禮,往日都是老婆子溺愛過了,今後必好生教導”云云。林海哪裏還指望她?只虛應付過去。賈母還以爲無礙了,放下心來。

    偏林海心裏仍有幾分不妥帖,過了兩日吉祥三寶來念書,想着賈琮如他老子一般有幾分敢爲,偏又不十分莽撞,特悄悄叮囑他道:“你雖年紀小,倒是頗知道事的,你那個寶玉哥哥竟如幼童一般。你可替我看着些你姐姐。”

    賈琮大喜,拍手道:“我早瞧寶玉哥哥太憨了些,連蘭兒都不如。既得了姑父的話,姑父放心!有我一日,定好生護着我先生,絕不讓她被什麼二貨唐突了去。”又嘆道,“寶玉哥哥心地極純善,只是老祖宗慣着,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寶寶,我倒是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林海也搖頭:“她老人家只知道一味溺愛,於孩子卻無半分益處,來日恐有傷仲永之嘆。”原是看了他們三個都極靠譜,才肯再讓黛玉回那府裏去。如今瞧琮兒言語中略帶不屑,便想着只怕賈寶玉竟是他們家的異類,這才放心。

    是年十一月至臘月間,有一夥綠林客連續搬空了許多京城豪奴的外宅,偏他們還在牆上留下了記號,畫着一頂插着一根奇特羽毛的斗笠,下頭簽着名字:羅賓漢。因他們只掠豪奴、旁人一概不動,官府雖口裏應着,倒是不曾當真去查辦。

    這一日,終是連賴家也遭了劫,賴嬤嬤來府裏尋賈母哭訴,賈母大驚,因喊人去請賈赦來。

    賈赦正端坐在屋裏候着呢,聞報只說“換了衣裳就去”,一頭向賈璉道:“你那頭可安置妥帖了?”

    賈璉得意道:“老爺放心。”

    賈赦遂更了衣,咳嗽一聲往賈母處去了。

    賈母見他進來忙說:“你賴媽媽家遭了賊了,快些拿我們府裏的帖子送到五城兵馬司去,讓那些閒喫皇糧的速速將盜匪緝拿了!”

    賈赦驚問:“賴媽媽家裏也遭了賊麼?可是如今京中盛傳的那個羅漢兵?”

    賴媽媽抹着淚道:“羅賓漢。”

    賈赦道:“我聽說了,此人專門

    劫大戶人家有頭有臉的奴才,不過彷彿都沒丟多少東西,想來五城兵馬司也懶憊了。”他們哪裏敢說自己究竟丟了多少財物?此事一旦讓主家知道,東西拿不回來不說,怕是連性命也沒了。

    賈母道:“尋常的奴才如何能與他們家比得?單單是我老婆子賜下的都不在少數。”

    賈赦心中冷笑,只怕是單單從咱們家賬上貪了去的都不在少數。因隨口說:“咱們家彷彿許多下人都遭劫了,竟是少有沒劫的。”

    王夫人這會子自然在旁陪着。她本來口笨、不擅寬慰人,只坐着罷了。聽了賈赦這話,心中細細盤算下來,如今榮國府豪奴在外的私產已讓那盜賊劫掠一空,連賴家都在不能免去,彷彿唯有周瑞家平安無事似的?

    她一頭胡亂猜疑,賈赦已是向賈母拍了胸口,立時喊人拿帖子過去。因忍着笑回到自己的外書房,使人現寫了一個“榮國府太君史氏”的帖子拿走了。

    這日晚飯過後,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往王夫人屋裏挪了來。她面色有些怪異,悄悄的道:“太太,我有件……要事回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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