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夫人知道女兒已到南安王府,垂淚去與賈母商議給她補上一份嫁妝,又欲去見見女兒。

    賈母思忖道:“莫急,雖不知緣由,只怕今日太妃頗有幾分面上無光。且待她舒緩些、過兩日再去。他們家素來與我們府裏交往甚密,必不會慢待大丫頭。”

    王夫人雖急得了不得,也只得忍住了。

    不多時便有賈母屋裏的人來賈赦處密報,細細將南安太妃使人來說的話回了。賈赦雖不知緣由,也裝作諸事在握的模樣含笑捋須點了點頭,讓她回去了。那婆子見了暗地裏猜大姑娘如今之境遇,該不會是大老爺動了手腳?此後愈發將賈母賣得乾淨。

    賈赦遂使人將此事又傳給兩個兒子。

    賈璉驚得半日合不攏嘴,內裏五感雜陳。又憐惜元春竟落得了個這般慘淡的歸宿、又覺得自家大妹子與人爲侍妾委實顏面無光、又恐怕她得罪了聖人連累自己。半晌,也只說:“好歹是個王爺。”

    賈琮聽了連聲道:“幸虧連個名分都沒有,這般就不算是賜婚了吧。”

    龔鯤在旁道:“算不得。”

    賈琮遂問龔鯤可有法子與元春傳信安慰安慰她。

    龔鯤奇道:“她是二房的女兒,她不得志難道不是正好麼?”

    賈琮道:“三姐姐也是二房的女兒呢。那個霍煊實在是個渣子,我雖沒見過大姐姐,然她也姓賈,又不曾得罪過我,何苦任由她嫁給那麼個渣子去。坑了三姑姐姐不算,還要多坑我一個姐姐麼。”

    龔鯤道:“不想你竟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只是如今人早都進門了。”

    賈琮哼道:“一個侍妾算什麼?秦家姐姐可是八擡大轎擡進了隔壁的東府,不也出來了?再說,聽聞大姐姐也聰慧的緊,趁她如今恰在人生最慘的時候給她打開一扇窗戶,讓她可別將她的聰慧全使在爭寵上了。若她成了、得了霍煊之寵,咱們家就得被迫跟南安王府捆到一處去,恐遭聖人惦記;若不成,白白犧牲一個人才,太不划算。你是知道的,我希望這世上人盡其才。”

    龔鯤撇嘴道:“罷了罷了,我知道你膽大包天。”遂當真與他安排去了。

    當晚,元春滅了燈火,獨坐案前發愣直至三更。忽然有個什麼東西從外頭飛進來打了一下她的胳膊,彈在案子上。她一驚,低頭看去,只見一團小小的不知何物。遂點着了油燈拿過來照了照,見是一個紙團。元春心都跳上了嗓子眼兒,顫着手拿起來,展開一瞧,原來是一張頗爲整齊的箋子,可惜揉做了團兒。上頭的字跡有些稚,卻頗爲大氣。只是文辭過於簡單粗直了些。

    “大姐姐,霍煊實非佳偶。

    他心中深愛他從前的側妃琴思,卻從不曾置此女於周全之中。琴側妃武功高的很,上過戰場殺過人,早年與王妃內鬥極兇,二人都流過孩子,太妃也在其中打太平拳。故霍煊一去軍營,琴思便被王妃折磨得逃跑了。舊年已被找到,只是不肯回去,視南安王府如虎穴狼窩。姐姐當聽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的着不如偷不着。

    大姐姐若實在想在他們府內的後院中與王妃拼個你死我活,弟也不相勸,只得祝你好運了。只是聽聞他們家世子已不小了,你再能幹,王妃的位置也輪不到你坐。縱你當真能搶到琴思在霍煊心中之位,依然每日須得去向王妃請安磕頭。

    女子嫁人如投胎,投得不好便是一輩子。大姐姐若信得過我,暫裝傻做憨忍些時日,莫與那府裏的王妃側妃各種妃搶男人,來日必能尋到機會脫離南安王府,另覓乘龍,總要當個大老婆纔是。既然宮中耽誤了這些年,也不在乎多耽誤兩年。

    最後送姐姐一句話,活在當下,每日每時過好了,將來的事交給將來。

    此信看完就燒了吧,你們那裏委實不太平。”

    下頭的署名竟然是:賈琮。

    元春進宮的時候賈琮纔剛出生,尚無名字,故此她竟不知道這個賈琮是誰。遂就着油燈將那紙團子燒了個一乾二淨,抱膝坐在炕頭想了半宿,一時如寒冰被體、一時如沸油煎心、一時如刀尖刺骨、一時如泰山壓頂,直至天亮尚且不查。

    也不知到了何時,有個小丫頭子過來,請新來的姑娘快些梳洗,該去向王妃請安了。元春霎時恍如夢醒一般,扭頭望着那小丫頭子。那丫頭見她目光分明洶涌卻又遊離,倒有幾分嚇着了,半日不敢再出言催促。又候了會子,元春站起來,稍作梳洗便緩緩開箱子翻出一身半舊的宮裝換上,也不施脂粉,含笑道:“我不認得路,煩勞你領着我去。”

    那小丫頭忙搗蒜似的點頭,道:“姑娘隨我來。”因忐忑不安的領着她往王妃院子去了。

    南安王妃聽外頭說“昨日新來的姑娘來了”,忙道:“快請進來。”

    賈元春低眉順眼的進來行了大禮,口稱“給王妃請安”。

    王妃安然受了,才笑道:“快起來。”又向她一一介紹了霍煊旁的姬妾,因問道,“昨日我有些忙,竟忘了問你叫什麼呢。”

    元春低頭回道:“妾姓賈氏,早年在家中的名字喚作元春。”

    王妃猛然想起前些日子的謠言來,驚得身子都坐正了:“彷彿聽人說,榮國府的大姑娘就是這個名兒?”

    元春苦笑道:“不瞞王妃,妾委實出自那府裏。”

    王妃悚然,衆姬妾譁然。女人們忍不住交頭接耳了幾句,元春充耳不聞。

    王妃因將前因後果細想了一回,問道:“昨日是怎麼回事?依着你的出身,並不該是如今這個身份。”

    元春道:“妾當真不知。只是忽然被喊去太后宮裏,忽然告訴我此事,忽然離宮……”一語未了,雙淚已垂下。

    她說得太含糊,太妃又不曾告訴兒媳婦與賈母之謀並昨日宮中變故,王妃諸事不明,單憑元春這幾句話,如何猜去?左思右想了半日沒個頭緒,又看她臉兒黃黃的,眼圈子黑黑的,雙目比昨日還渾濁些,精神比昨日又多蔫了幾分。這模樣,縱是個天仙的底子,男人也看不上,倒是愈發以爲她不願意來這府裏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氣:“罷了,萬事都已成昨日黃花,今後你只安安穩穩的便是,我自然不會虧待你。瞧你這模樣大約有擇席之症?早些回去歇着吧。”

    元春應了一聲,起身再次行禮,方告退了。

    待衆人都散了,王妃喚了世子過來將此事說與他聽。

    世子也不過是個少年,經事太少,聞言想了半日,忽然道:“該不會……她與宮裏什麼人有恩怨,被人下了黑刀子踢出宮來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