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環來信說要娶建安公主,賈赦問道:“可是那個看上寶玉一首詩的?”

    賈琮道:“嗯。那事兒太冒失突兀,我與幺兒哥哥都覺得奇怪,想必有旁的緣故。環哥哥瞧得上的,必不是傻子。”

    賈赦道:“不論有什麼緣故,老二與老祖宗必不會答應的。”

    賈琮扯了扯嘴角:“他兩個說了不算。”

    賈赦怔了一霎那,笑起來:“說的是,我怎麼老忘了這事兒,顯見是老了。”又問,“那公主多大了?”

    賈琮道:“我查過,今年十二。”

    賈赦頓時筷子一撂,罵道:“連個花骨朵兒都算不得!小兔崽子猴急什麼呢?讓他等着!少說得等人家姑娘滿十五不是?他實在憋得慌先開兩個通房丫頭。”

    賈琮忍俊不禁:“環哥哥必然不是急這個,爹想什麼呢,京中還有怡紅院呢。廬王此去廬州,千里迢迢不說,人生地不熟纔是要命的。她是廬王的胞姐,保不齊讓她母家拿去與什麼人聯姻了呢?環哥哥大約怕的是定親。”

    賈赦揮手道:“沒出息!定親有什麼打緊?他既喜歡,橫豎成親之前搶來便是。”

    賈琮伸出大拇指來:“爹,還是你有種!”

    賈赦捋了捋鬍鬚得意道:“沒種哪來的你。”

    賈琮做了個鬼臉兒,忽然又“啊”了一聲:“若是環哥哥要娶建安公主,豈非免不了與韓全相見?”

    賈赦道:“相見又如何?縱然長得像怎見得就是同一個人呢?她又沒證據,咱們卻有證據。再者說,宮中規矩多,他二人指不定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回,未必認得。那姑娘若要嫁過來少說得等四五年之後,韓全才多大點子,那會子指不定早就變了模樣,她未必認得出來。”

    賈琮撇嘴道:“爹,你這是實力耍賴。”

    賈赦瞪了他一眼,乃又道:“京中已定,太傅你預備如何?”

    賈琮一愣:“啊?什麼太傅?”

    賈赦道:“林海。官兒我定了,就太傅極好。”

    賈琮想了想還真合適,笑道:“爹說了就算。”又皺着眉頭想了半日,賈赦在旁催他喫飯。直至飯畢他才說,“若不用韓全做鉤子,怕是沒法子將林姑父哄過咱們這頭來。”

    賈赦這會子正忙着哄萌兒喫飯呢,聞言頭也不回道:“你看着辦吧,只不要揭明白便是。”

    賈琮應了一聲,下去給賈環寫信去了。寫完拿起來從頭看了一回,又將賈赦所言“他既喜歡,橫豎成親之前搶來便是”那一節添了上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翻回頭再說蘅蕪苑。老頭們陸續收到寫了京中事態的箋子。起初看到方雄肆意殺戮大臣,立在廳中痛哭者有之痛罵者有之。林海回到屋中長嘆着跟蘇錚道:“難怪琮兒非要把咱們關在此處。不然頭一撥死的就是我,第二撥裏頭難免有你。”

    蘇錚道:“只是被困於此,空有餘憤而不得出力,煩鬱的緊。”

    誰知道第二天便有箋子送來,上頭寫着:“想來諸位大人必義憤填膺詩興大發,如有痛斥賊人之詩文可寫了置於廳中,末將使人謄錄了去京中街頭散播,必不使各位大人白寫一回。”

    林海見之啞然!半晌才搖了搖頭:“百無一用是書生!”乃甩袖而去。

    後知道御林軍回京,以爲聖人也將回朝,又鬧着要回京去;只沒人搭理他們。直至看到劉登喜的宅子遭夜襲,林海拿着那箋子反覆瞧了數回,忽然腿肚子一軟,好懸坐到地下。幸而蘇錚就在他身旁,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只見林海如丟了魂魄一般雙目失神,忙請了一位大人過來幫忙攙他到一旁坐下,問道:“如海,這是怎麼的了?”

    蘇錚是個翰林,並不知道劉登喜有多大份量。有旁人卻是知道的,跌足道:“劉公公乃是聖人身邊最得力的,比戴公公還要緊些。”

    林海忽然大聲吼道:“戴權!戴權可還活着麼?”

    他們便留了箋子問此事,過了幾日,那“末將”回話,“戴權公公還活着,如今在宮中照應皇太后。”

    老頭們這纔想起來,先帝雖駕崩了,太后還在呢!林海罵道:“好狡猾的老東西!”

    過了些日子,五皇子又登了一回基,還把餘下兩位皇子給打發出京了。林海徹底死了心,連着數日喫不下飯睡不好覺。

    蘇錚勸道:“賢王許是不得已呢?聖人又不知何處去了。”

    林海冷笑道:“除了他,還有誰會殺劉登喜?戴權都活着呢。本朝雖未立錦衣衛,朝廷還是有人專管暗訪的,賢王從前與劉登喜一同管這個。”

    蘇錚這才恍然:“劉公公知道的事兒太多了!”

    林海嘆道:“倒是不是他知道得太多,是他本事既大,又極忠心。說句實在話,戴權未必有他忠心。如今朝中還活着的那些人,除了司徒磐,誰又知道劉登喜這般要緊、非殺不可呢?”

    蘇錚默然許久,也嘆道:“天家哪有人不想那坐把椅子的。況他既沒有自立,想來還是畏懼身後名的。”

    林海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次日老頭便病了,一病就是一個多月。來替他看病的郎中顯見是位軍醫,除了看病也套不出旁的話來。等林海病好了,那陳王廬王早已離京。林海身子雖好了,精神頭兒卻差了許多。蘇錚便勸着他看看詩書養養花草,還寫箋子讓“末將”送些花盆兒來;林海仍是日日長吁短嘆的。其餘十幾位老大人也都明白賢王起了反心,蔫了一片。

    又過了些日子,有天晚上,諸位大人都洗洗睡了,有人在林海屋外輕輕敲門。

    林海近日皆睡不好覺,聞聲便問:“門外何人?”

    外頭有人道:“林大人,請莫大驚小怪,低聲低聲!”

    林海皺眉道:“你是誰?”

    那人言語中帶了笑意:“末將是個引路的,有人想見林大人,望大人不要喊叫。”

    林海這會子已從炕上爬了下來,批了件衣裳道:“不會是琮兒那小子從南邊跑來了吧。”

    只聽外頭有個極熟的聲音埋怨道:“他在臺灣,我在京城,怎麼只想到他沒想到我呢?”

    林海立時辨出是賈環,罵道:“就知道是你們幾個臭小子搗的鬼兒!”一壁說一壁過去開門。

    只見月光下賈環穿着一身往日常穿的月白色儒生袍,頭戴儒巾,仍是一副小童生模樣,不禁慨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賈環先向他作了個揖,躡手躡腳溜了進來。只見當日劫獄的那位年輕將軍就立在外頭道:“你們自己說話兒,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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