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母收到賈赦的書信,大怒,一疊聲的喊賈環過去。偏這會子賈環不在府中,陪林海解悶兒去了。待他哄完老頭子出來,有個榮國府的小子已在林府門口等候多時了。

    那小子上來回道:“三爺,鴛鴦姑娘說,老太太接到大老爺從南邊送來的信,氣的砸了茶盅子,還罵大老爺混賬,說是‘他憑什麼將元丫頭許人’。”

    賈環便知道賈赦替元春定了親,大約賈母不滿意。他只以爲是南邊選的人,倒是一時沒想到龔鯤頭上去,故此蒙着回府了。

    才一進賈母的院子就有小丫頭上來悄聲回到:“老太太氣的午飯都沒喫。”

    賈環無可奈特的嘆了口氣,低聲唸到:“煩透了!”

    遂到了裏頭見賈母,賈母不容他開口指着案頭一封信道:“你看看!是你那好伯父寫的!”

    賈環拿起來展開一瞧,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兩聲。

    賈母見了罵道:“你竟這般歡喜麼?你姐姐不定讓他拿去討好什麼人了,你還笑的出來!”

    其實榮國府中不少人都認識龔鯤,只是都將他當作是外頭的文書相公,沒怎麼留神,也沒人告訴賈母。賈環道:“這位先生實在是個有才的,模樣性子都不錯,門第兒也不低,不會委屈了大姐姐。”

    賈母怒道:“憑他是個什麼東西,哪裏配得上你姐姐!你姐姐是個有、福、的!”

    賈環眨眨眼:“只是姐姐二十多歲了,還當過幾年先南安王爺的姬妾,老祖宗覺得她能嫁進什麼好人家?”

    賈母低喊:“琮兒分明跟我說她能有大造化的!你不是與他交好麼?你不知道?”

    賈環道:“老祖宗!大姐姐的年歲、過往,能嫁給小龔先生還不算造化麼?孫兒我是從沒想過的。”

    賈母氣得擡手就欲給他一個耳刮子。賈環一擡胳膊,叼住了她的手腕子:“依着您老的意思,大姐姐當嫁給什麼人?王爺?她比魯王大了好幾歲,魯王已經是太上皇最大的兒子了。”

    賈母顧不得抽手腕子,急道:“賢王呢?”

    賈環莫名道:“賢王大老婆小老婆一院子,兒女也有四五個,大姐姐早就說過不與人爲妾的。她若惦記着什麼王爺貴人,當年又何必從南安王府出來。”

    賈母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來她以爲賢王會休妻的話,再看賈環一臉怪異的神情,忽然懵了。

    賈環見放開她的手也不知道拿回去,便替她老人家把胳膊擱回案前道:“老祖宗是明理之人。大姐姐如今的種種,真的,能有個清白可靠有前途的人娶她,已經很不錯了。孫兒可做夢都沒想到小龔先生頭上,他娶什麼人娶不到。”

    賈母如泥雕木塑似的,呆坐着一動不動。

    賈環只覺奇怪,實在不知道她老人家哪裏來的念頭。又陪坐了半日,問道:“老祖宗,誰將大姐姐與賢王扯到一處去的?莫非有人給您老吹風說閒話麼?”

    賈母依然不動彈。

    賈環無奈,又等了會子,命鴛鴦琥珀上前來服侍,自己撤身去找賈政。

    賈政那兩個新鮮姨娘正服侍他寫詩呢,可謂紅.袖添香。賈環便上前行禮,又閉着眼睛將賈政的詩頌揚了一番,方說:“才老祖宗接到南邊大老爺的信,說是替大姐姐說了門親事,男方乃是嶺南人氏……”

    話還沒說完,賈政“啪”的摔了手中的毛筆:“你說什麼?!他給大丫頭說親事?嶺南人?”

    賈環點頭,心想,小龔先生是嶺南人也算湊巧,乃道:“年歲比大姐姐大幾歲,模樣也周正……”

    賈政喝到:“不成!”

    賈環一瞧他這架勢,跟賈母簡直一模一樣,便問道:“既這麼着,老爺心中可有極其好的人選麼?”

    賈政道:“你大姐姐是有大造化的,豈能配給庸夫俗子。”

    賈環道:“那老爺覺得大姐姐當嫁給誰呢?”

    賈政道:“早先琮兒曾隱約暗示過……”他忽然住了口,咳嗽一聲,命兩個姨娘下去。那白金釧是個機靈的,出去的時候順手將門闔了,還在外頭守着。賈政方接着說,“早年琮兒曾隱約暗示過,你大姐姐能得貴婿。”

    賈環一聽便知道有誤會。賈琮天生反骨,“貴”在他眼中並不算什麼,便問:“他真的說了‘貴婿’這兩個字?”

    賈政捋着鬍鬚道:“雖不是這兩個字,卻是這個意思。他道,姓皇姓的我們家還得慢慢挑呢。”

    賈環翻了個大白眼子:“老爺,他什麼時候說的這話?可是在頑笑?”

    賈政道:“便是當年南安老太妃來咱們府裏的時候他說的。”

    賈環吐了一口氣:“那話顯見是信口胡扯來壓南安老太妃氣勢的,該不會您老就信了吧?”

    賈政道:“依着你們兄弟幾個如今的名聲,你姐姐想進王爺府裏委實還能挑挑。”

    賈環道:“老爺,姐姐不想給人做小。”

    賈政道:“古往今來換個皇后並不稀奇。”

    賈環咧嘴想笑又笑不出來,滿面尷尬道:“如今且不說哪家王爺真能得了天下;縱然得了,人家的妻族皆不是省油的燈,憑什麼換?要換自然也會挑有兵權的換。咱們家最多給人家出幾個謀士,怎麼可能換咱們家的人?”

    賈政愣了。

    賈環接着說:“再說,這會子從賢王到吳王蜀王皆看不出必能成事之相,隨便下注萬一輸了呢?那可就是滿門抄斬的。”

    賈政忙說:“不如且等幾年再看。”

    賈環道:“幾年是看不出來的,少說也得十幾年。大姐姐二十多了,再等十幾年便是三四十歲。縱然咱們家當真運氣好輔佐了真龍登位,天家要送咱們家一個皇后,大約也不是大姐姐,是福兒。”

    賈政急的張口結舌“這這這”了數聲,忽然臉色刷白:“這麼說,元兒這皇后是當不成了?”

    賈環道:“你們怎麼會想到皇后頭上去?顯見諸位王爺老的都有老婆、小的比她還小。”

    賈政又怔了片刻,忽然頹然癱在椅子上,面如土色,彷彿被抽了筋一般 。

    賈環接着說:“小龔先生實在是個人物,真不知道大老爺使了什麼法子、許了什麼好處逼人家答應

    的。這門親若能成,實在是咱們家佔了便宜。”

    賈政不動彈。

    賈環只得在旁拿“小龔先生才學驚人”來寬慰幾句,不想半分無用。賈政依然失了魂似的。

    這日晚上,賈母、賈政、王夫人都病了,賈政尤甚。賈環一面命人去請御醫,一面蒙燈轉向的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賈政雖有幾分沉迷酒色,心裏終究盼着有朝一日仍能握回大權。如今寶玉顯見是成不了大器的,賈環又不聽他的話,唯有指望元春母儀天下、好當個國丈。今一朝夢破,整個人連盼頭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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