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郡王之叔父穆老頭忽然告訴賈琮,他們欲將劉登喜留下的底子交給他。

    賈琮挑了挑眉頭:“甘將軍同老爺子說清楚了麼?我無意如劉公公那般專心專意找到太上皇、救他出來、扶他回皇位上去,恐怕與諸位道不同不相爲謀。”

    穆老頭嘆道:“無非是爲了一個前程罷了。”

    賈琮默然片刻道:“依着老爺子與甘將軍的本事,並劉公公挑人的眼光,不愁沒有前程。今天下分封,諸王都缺人才。”

    穆老頭道:“哪裏能說一句就抽身的。當細作,你以爲真是商鋪的掌櫃夥計麼。彼此多年情誼、彼此知根知底,馮紫英又不肯鬆手。”

    賈琮道:“何不順勢投了司徒磐?”

    穆老頭道:“其一,我等不願。其二,他是爲人主的,若一直不能成事還罷了,若能成事則必生疑心。別看他現在對你放心的很,等他得了天下,頭一個疑心的大約就是你。”

    賈琮撇嘴道:“這個我知道,先帝早先也是一代明主,老了以後才貪戀權秉、疑心日重的。太上皇在先帝諸子當中毫不惹眼,老爺子看中他,莫非是看中了劉登喜?”

    穆老頭點頭道:“不止,還有九王爺甘居他身後。”

    賈琮齜牙假笑了一下。

    穆老頭道:“我早年並不知他是真的還是裝的,此人真僞實難分辨。只是既有劉登喜在,他縱是裝的也得裝到劉登喜死;劉登喜死前必然會替聖人鋪好路。”

    賈琮怔了怔,嘆道:“聖人的乳母也是個奇女子,能收服劉登喜這樣的人。太監又何妨?只是她幹嘛不讓劉登喜去幫自己的親生兒子?”

    穆老頭微笑道:“聖人乳母無子,獨有一女,便是慧妃。”

    賈琮又怔了三秒鐘,忽然笑道:“那其他皇子還爭個頭太子之位啊!有劉登喜在,那位置必然是二皇子的好麼?”又嘖嘖兩聲,“只是慧妃之母不明白,高處不勝寒。蜘蛛俠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穆老頭連連點頭:“不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蜘蛛俠是何人?”

    賈琮道:“是個西洋俠客,好抱打不平。因恐遭歹人報復殃及家小,他平素皆以蜘蛛面罩遮臉,沒人知道他是誰。”

    穆老頭奇道:“西洋也有俠客?”

    賈琮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不平就有俠客,我朝、西洋皆是一樣的。”他心頭一動,“老爺子!如今大夥兒都還沒有被司徒磐發覺吧。”

    穆老頭橫了他一眼:“若被他發覺了老夫還能坐在這裏?”

    賈琮道:“我有了個念頭,老人家聽聽。”

    穆老頭點點頭。

    “我若沒猜錯,你們現在雖然不曾暴露,蛛絲馬跡也有不少落在馮大哥手裏了。想要抹平幾乎不可能,除非移花接木。”

    穆老頭問:“如何移花接木?”

    賈琮道:“馮大哥依着他手裏的線索查下去,查到的不是劉登喜的人。”

    穆老頭皺眉道:“這是何意?”

    賈琮道:“您瞧。如今咱們手上的優勢是,有許多情報,旁人不知道的情報。可對?”穆老頭點頭。“劣勢是司徒磐馮紫英等忌憚劉登喜,不預備放過一絲一毫線索。而另一個優勢是劉登喜已死。他既然死了,大夥兒就可以整個改頭換面、另起爐竈了。”

    見穆老頭等人仍舊不明白,賈琮遂拿起几上的茶壺問道:“各位,這裏頭是什麼?”

    賈環說:“自然是茶了。”

    賈琮乃將壺中的茶篩出,在盞中碧盈盈的一泓,擊了擊茶盞子道:“此茶色與酒色相近。倘若我把裏頭的茶倒進酒罈子了,只看過顏色沒嘗過味道的人見我從酒罈子裏將此茶水倒進酒杯中,他會以爲那是茶還是酒呢?”

    賈環道:“自然會以爲是酒了。”

    那個漢子擊掌道:“我明白了!只是他肯信麼?”

    賈琮道:“爬山的人,一旦爬過一個山峯便會漸漸淡化其間的艱難險阻,而將眼睛盯住新的一座山峯。一如人都會漸漸低估已經被打敗的對手。從前劉登喜是壓在司徒磐頭上最大的一塊石頭。他始終不肯放鬆搜拿劉登喜舊部,便是因爲他怕劉登喜怕慣了。然而現在劉登喜已死。一個死人,再可怕也有限。故此,司徒磐會漸漸越來越不看重劉登喜、而將心思移到其他王爺頭上去。這會子若有人告訴他,原來劉登喜也不是那麼厲害的、不過是藉助了旁人之力,他會極易相信的。畢竟上一回他突襲劉登喜家差點就得手了。”

    穆老頭思忖了會子,問道:“你的意思我大略明白了些,只是如何下手。”

    賈琮道:“趁他們還沒查到裏頭來,改制、現在。將大夥兒改成一個綠林情報組織。”

    穆老頭皺了皺眉:“綠林?”

    賈琮道:“不用綠林的名頭,難道用旁的王爺或是東平王府?老爺子莫瞧不起綠林。越是亂世,綠林越有用。且皇帝家的人多半瞧不上綠林。倘若司徒磐查了半日,劉登喜乃是借用了綠林之力,多少會輕視些他的餘部些。再有,如今與綠林有牽扯的王爺、將軍、朝臣實在太多,極易將水攪渾。”

    穆老頭扭頭看那漢子:“你看呢?”

    那漢子道:“我尋思着可以一試。”

    賈琮趁機問道:“這位大叔怎麼稱呼?”

    那漢子微笑道:“我叫安子。”

    賈琮眨了眨眼:“哦,安子叔。”

    “你知道我姓什麼麼?”

    賈琮搖頭。

    安子叔道:“你方纔說你小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那會子你可有怨恨麼?”

    賈琮想了想道:“沒有吧。因爲那時候太小,不太明白怨恨是一種什麼情緒。而且我出世起便是個無人問津的庶子。所謂習慣成自然,那時候我和環哥哥都覺得,沒有託生在太太肚子裏,遭人冷落白眼是天經地義的。固然也羨慕寶玉哥哥,倒還沒想着去怨恨。”

    安子叔問:“前些年賈寶玉忽然從鳳凰蛋變得連一個下等的尋常僕婦也能給他臉子瞧,他可怨恨你父親了?”

    賈琮撇嘴:“可能麼?賈寶玉就是開天闢地地蘊天生的一顆自帶聖光的聖父,只會自怨自艾、或是替旁人悲憫可憐。再說,他很明是非的。我雖看不起他清高,但不得不承認,他很乾淨。靈魂裏頭的乾淨。只是他這般乾淨極易給我添麻煩、我嫌棄他罷了。”

    安子叔道:“倘若你父親不曾還了那八十萬的庫銀、天子不曾被逆賊劫走,榮國府這會子大約已經抄家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