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拜訪江西總兵謝鯨回到客棧,向林海請了個安順道朝林黛玉賈維斯等人使眼色。偏讓林海看見了,瞧着他道:“你們幾個眉來眼去的搗什麼鬼?”

    賈琮老實道:“我尋幾位哥哥姐姐商議些要緊事。”

    “要緊事爲何揹着我?”

    賈琮道:“您老人家太正派了,我們得商量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兒。”

    林海啼笑皆非:“你們纔多大?我幹了十幾年的鹽課,什麼沒見過。”

    賈琮嘟囔道:“橫豎比我們光明正大。”他也知道不抖點什麼給老頭聽是哄不過去的,便道,“不過是從前大夥兒研究了會子江西這邊的土匪罷了。依着一些蛛絲馬跡,大約都是燕王司徒磐的暗子。”

    林海大驚:“江西土匪不是徐宏餘孽麼?”

    賈琮點頭道:“不錯。然而徐宏死得蹊蹺,且徐宏手下有個叫萬彰的幕僚極爲可疑,很有司徒磐手下的氣質。”

    “何以見得?”

    賈琮道:“當日他在江西被抓被放都很奇怪,大略就是演了一齣戲給朝廷看,實則假借徐家內槓之名暗中收走了江西的許多兵力。”遂將當年他們對江西局勢的分析說了一遍。

    林海捋着鬍鬚想了半日,道:“如此說來,自打他與太上皇有隙起,他便謀算着自保了。”

    “可不是麼。”賈琮聳肩道,“只不知道那個萬彰,究竟是知道徐宏有反心後被他派來的,還是本爲徐宏幕僚、他臨時過來收服的。”乃又說了今日與謝鯨之會。“當年司徒磐肯定不會替太上皇收服謝鯨的,只是那會子七皇子還小,謝家同司徒磐結盟必很高興。計劃趕不上變化。後來他們將七皇子繞着彎子送進我們府裏,顯見是已經信不過司徒磐了。謝鯨在江西是個幌子,用來掩飾萬彰等人,好不讓諸王知道燕王在江南腹地也藏了軍隊。而且,也不知徐宏的兒孫當中還剩幾個握了兵權的。”

    林海覷了他一眼:“朝廷兵剿徐宏之時你就已知道司徒磐有反心了?”

    賈琮道:“先生,人家是自保。再說,你不是跟他交情比跟太上皇還好麼?我可沒覺得哪兒不對。”

    林海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他半日,忽然道:“當日從詔獄劫走我們的兵馬,只怕不是從哪裏請去幫忙的什麼柳將軍,而是榮國府私養的兵卒吧。”

    賈琮一怔:“哈?”

    林海問道:“那個半道上打暈我的是誰。”

    賈琮與賈維斯互視了幾眼,尚未說話,林黛玉開口了:“詔獄是怎麼回事?”

    二賈面色一變,賈維斯扭頭看窗戶,賈琮捂臉:“這事兒已經過去很久了,姐姐就別問了。”過了片刻,悄悄移開眼睛上的手指,林黛玉仍舊盯着他。無奈,扭頭向林海道,“姑父自己說吧。橫豎不是我把自己搞進詔獄的。”

    林海咳嗽一聲說:“玉兒,既是舊事,就不必提了。”

    黛玉淡然道:“既是舊事,說來頑笑也好。”乃移目賈維斯。

    賈維斯老實,遂垂着頭將劉侗怎麼將林海蘇錚等大人拿下詔獄、賈琮等人怎麼設計欺哄巡邏的兵馬和獄卒救人說了一遍。黛玉咬牙垂下淚來,攥緊了兩個拳頭,心中暗暗將山東劉侗記下了。賈維斯最後道:“因爲先生認得高芒……”

    林海點頭道:“原來是他。蘇錚也認得他,怎麼不打暈他?”

    賈琮諂笑道:“蘇先生統共只見過他一回,大晚上的又在打仗,想來也分辨不出他來。姑父可不同,您老是姐夫的長輩,見過許多回,也說過不少話。”

    林海瞪了他一眼。過了會子又道:“既這麼着,想必那個什麼柳將軍和人馬當真是榮國府的?”

    “嗯。”

    “玉兒領來的這些人,想必也不是臺灣府的人,而是榮國府的人。”

    “嗯。”

    林海不禁閉了眼,身子搖搖晃晃。黛玉趕忙上前扶了他,輕聲勸道:“爹,琮兒他們也是爲了自保。”

    林海眼角垂下兩行淚來,半日才說:“爲臣的個個都私自募兵、目無王法,還說是自保。”

    賈琮嘟囔道:“委實是爲了自保麼……從前的皇帝是太上皇,我信不過他。”過了片刻又說,“自打他那年讓你回蘇州爲餌起我就信不過他了。”

    林海擺了擺手:“你想自保,旁人就不想麼?若是恐怕天子心有猜疑,當剖心示忠纔是。”

    賈琮又嘟囔道:“我祖父倒是剖心示忠來的着,然後他就憋屈死了。”

    “你!”林海急了,憋了半日才說,“那是先帝老糊塗了!”

    賈琮道:“先生,先帝與太上皇,哪一位更是明君?”

    林海啞然。又捱了許久,屋裏沒人敢吭聲,林海終指着賈琮道:“……你果然目中無君。”

    賈琮想了會子,冒出來一句:“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林海搖頭道:“君爲主,臣爲佐。君爲民謀,臣爲君謀。爲臣者豈能不先竭盡全力盡忠而先藏兵自保?江山豈能不亂?今天下四分五裂,便是諸王個個擁兵自立之故。”

    賈琮辯道:“您老別總站在皇帝那頭想問題行麼?如今單說您老熟悉的司徒磐。他的能耐、魄力、眼光還有他從前幫着太上皇做的那些事,太上皇竟然疑心他。他不自保難道等死嗎?倘若先帝擇他爲太子,或是擇了從前的義忠親王,哪有如今之亂。先生,不論是王爺、將領、權臣,都是人。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君要臣死,有的臣溜之乎也,有的臣魚死網破;伸着脖子將全家性命拱手奉上不得不死的,多半是沒本事的。”

    林海讓他噎了半日,擺手道:“盡是歪理。”

    賈琮吐了口氣:“明明是事實。良臣想輔佐天子,也得天子肯聽纔行啊。縱不是個明君,是個不會隨便起疑心的庸君也行吧。昏君當政,良臣在朝爲官;拿出本事便會功高蓋主等死,不拿出本事來無非是個朝中隱士、跟沒有一樣。若是山高水長的躲着,必然貪官污吏遍地。再藏到山高水長之處也沒用,苛政猛於虎也。先生,那社稷便沒的救了,老百姓也別想活,等着亡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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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海連連擺手,不再說話了。幾個小輩在旁默默陪着。良久,林海道:“你們都出去,我安靜待會子。”小的們忙老老實實的一個接一個溜了出去。

    出了門外,林黛玉倚門嘆道:“這些道理我爹都知道的。”

    賈琮大聲道:“姑父身爲大儒,許多事繞不過彎子來。依着他的意思,當先盡力輔佐天子,實在不成方能想自保之法。而且自保首先應當自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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