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環美滋滋收了四盒點心,睡得極香,日上三竿才醒。遂命人打水來洗漱。外頭的小子回道:“昨日來的那範先生已在院中等候多時了。”

    賈環撇嘴道:“把你家三爺當長工麼?”遂收拾了會子請他進來。

    耳聽腳步聲近了,賈環擡頭正欲假意抱怨,卻見範誠面容煞白且古怪,問道:“範先生,可出了什麼事麼?”

    範誠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愣是一個字沒說出來。賈環早餓了,命人將昨晚上得的點心取來。範誠一聽那點心,登時打了個哆嗦,人都矮了半截。賈環便知道點心上頭出了事,乃笑道:“這點心還是你們小廬王給我送來的。”

    範誠渾身一凜,眼睛都瞪大了:“什麼?!”

    賈環道:“昨晚上他使了個丫鬟來送點心,死活不說是誰送的;偏最後來了一句,問我可有話說給廬王。不是你們那小王爺還能是誰?你們小王爺好細的心思,竟能猜到我愛喫點心!範先生,晚生打出孃胎以來並無多的愛好,最是喜歡美食。廬王府的點心實在做的好,哪兒請的點心師傅?宮裏帶來的?昨兒晚上我已喫光了一盒,還有三盒大約也留不到中午。回頭你幫我多謝他,額……再幫我要兩盒,可成麼?”

    範誠大喜,脫口而出:“想來……”旋即僵住了。

    賈環瞧了瞧他,失望道:“不會吧,想要兩盒點心都要不到麼?”

    範誠連連擺手:“不是不是!兩盒點心極容易,只是……呃……”他支支吾吾了會子道,“只怕不是昨晚那位點心師傅。”

    賈環心中大驚:顯見建安公主出了什麼事故。又覺得範誠老實得可愛,乃道:“若是爲難便罷。我只喫這位師傅的手藝合口味,不是她做的便不用了。”看範誠糾結爲難的模樣,寬慰道,“廬州城裏頭好喫的多了去了,令尊大人薦的紅酥鯽魚極好,咱們今兒再喫一回去?”範誠愈發窘了,又支吾了會子,仍沒說出完整的句子來。

    可巧這會子下頭的小子捧了點心過來,賈環擺手道:“先不吃了。這玩意如今金貴的緊,留着晚上細品。去外頭另替我買些點心來。”

    範誠忙說:“不必不必!不過兩盒點心罷了。”乃慌忙站了起來,“趙先生,你先喫着,我這就跟王爺說去。”

    賈環忙說:“兩盒點心罷了,何必爲難。”

    “不爲難不爲難!”範誠連聲說,“先生慢慢喫,我回頭再來!”遂急慌慌一路小跑着走了。

    待他沒了影子,賈環面色一沉,立命人往賈氏馬行在廬州的鋪子去,讓他們設法查查廬王府上昨晚出了何事。

    等了半日,直過午後範誠纔來,神情又喜又憂又怨又尷尬愈發古怪,強笑道:“趙先生,實不相瞞,昨日做點心的那位師傅可巧病了。我們太妃……我們王爺方纔命人瞧了瞧她,那個……實在病的厲害,今兒做不成點心了。”

    賈環內裏急的抓肝撓肺的,明面上還擺手道:“點心而已。沒有點心還有別的嘛,範先生不必放在心上。”遂自己先問道,“範先生可有旁的事沒有?要不咱們出去逛逛去?”

    範誠只爲了應付點心一事將旁的忘了,也沒帶着公文。僵坐了會子,他忽然道:“趙先生,你昨兒說的那事兒,我想着極好。”

    賈環含笑道:“昨兒我說了許多事,哪一件?”

    “替百姓子弟辦義學。”範誠道,“乃是利國利民之大好事。賢昆仲若當真無意……呃……那個……我……”他漲紅了臉。

    聞善事而從之,賈環心中又高看了他一眼,忙說:“範先生如有意做此事,自然是好的。”

    範誠大喜:“賢昆仲如不介意,在下便想着辦個義學,請來先生教授尋常百姓子弟唸書。”

    賈環出世以來見過許多自私之人無恥之徒,像範誠這樣的好人當真見的不多,忙說:“豈能介意?難道我們做不成的事兒還不許旁人做麼。只是尋常孩童多、念過書的先生少,杯水車薪。”

    範誠道:“教出幾個算幾個。我纔想着,可要使廬王的名頭?”

    賈環想了想道:“廬王暫且莫要出這個風頭。這等事,尋常人做最好。再者,廬王信任先生,若有一日廬王須借用這個名頭,想來範先生也不會吝嗇借給他的。”

    “自然自然!”範誠連聲說,“我在城西那頭有所小院子,倒可以拿來做學堂。趙先生可要瞧瞧去?”

    “走啊!”賈環站起來道,“橫豎這會子沒事可做。”他二人遂往範誠的院子查看去了。

    到了一瞧,院子還不小,前前後後有二十幾間屋子。賈環點頭道:“極好、極適合。”因回憶了下臺灣府的“快速掃盲班”,道,“範先生,此處地方有限、你家中銀錢有限、來日請來的教書先生也有限,故而此義學不是爲了教出秀才進士舉人的,只爲了使尋常百姓家的子弟略認得幾個字、知道些道理即可。學生們儘量多收些,唸完了蒙學的那幾本就罷,另換新的學生來念。”遂將如何招生、如何管理說了一遍。

    待他說到平日認字皆用沙盤而非紙筆,範誠不贊成道:“縱是義學也無須如此吝嗇。”

    賈環道:“不是吝嗇,是讓學生們知道紙筆不易得。不然,這些尋常人家的子弟性情家教良莠不齊,難免有浪費之舉。”當年臺灣府的掃盲班最初也是提供紙筆的,沒過多久便有浪費的了。他們倒不是不知道紙筆金貴,反倒是因爲知道此物不便宜,浪費起來有種快感;還有偷學裏紙筆回去的。都是小孩子,先生說他們他們也忍不住。賈琮乃命平素皆以沙盤習字,考試的時候才用紙筆;考得好的可以升入下一年級。“範先生做此義學不是爲了沽名釣譽、來日他們中舉當官報答你,可對?”

    “自然。”範誠端正道。

    “故而此義學之意在多在泛不在精。”賈環道,“若遇上天賦難得的可另開一處學堂研習四書五經,然此處不過爲着尋常子弟些許識得幾個字、不當睜眼瞎使的。你屋裏頭這些爐瓶劍琴悉數得去

    掉。他們終究只在此處呆數月,來日該農的農、該工的工、該商的商,莫要染上尋常百姓家給不起的愛好。屋子樸而不俗、直而不拙即可。”

    範誠連連點頭:“趙先生想的周到!”心中愈發欽佩,看賈環的眼神又變了。

    二人遂商議了半日義學之事,眼看天色將晚,賈環提議去包公祠那小酒樓喫紅酥鯽魚。範誠笑道:“你當真喜歡那個,不如換個別家喫喫。”

    賈環道:“我但凡愛上哪樣喫食便喫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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