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一日賈琮陳瑞錦回到承天府,纔到知府衙門門口,有門子上前迎道:“三爺回來了!”

    賈琮跳下馬來問道:“家裏可都好麼?”

    門子道:“二爺正跟人扯皮呢。”

    “嗯?”

    門子道:“咱們弄的開荒令,不是可以得田的麼?還不用路引子。”

    “是啊。”賈琮道,“哪裏不妥?”

    門子道:“咱們自然是妥當的,只是人家不大樂意。福建那邊跑了許多窮苦百姓和奴才過來,他們那頭人力驟減,已來過好幾回人了。這種事從來不歸璉二爺管,便使人去請林部長。”他壓低了聲音道,“可巧每回都撞上咱們林相爺忙的緊,沒空搭理他們。這回,福建巡撫黃文綱大人親自來了。”

    “哦。”賈琮皺了皺眉頭,扭頭向陳瑞錦道,“這個黃文綱的名字好像聽過。”

    陳瑞錦道:“他是巡撫,本爲璉二爺上官,三爺當是聽過的。”

    “不是。”賈琮道,“別處聽過。”乃信步邁過門檻,從大堂旁繞過一徑往後頭去了。那些當官的還是讓賈璉去對付的好。

    後頭也沒閒着。黃太太正噙着淚花兒同王熙鳳訴苦,說那些走失了佃戶和奴才的人家如何逼迫她們家老爺、她們家老爺又是如何艱難。王熙鳳何許人也?立時也從袖中取了塊帕子跟她對着拭淚,說臺灣府何等荒涼、四處是曠野沒有人煙,連道路都不過是小土路。璉二奶奶在京中呆慣了,哪裏受得了這個?淚珠子跟不要錢似的滾了下來,哭的梨花帶雨,女人見了也心碎。這黃太太年輕,本是黃文綱前幾年才娶的續絃,哪裏見過這個?倒是翻過頭來安慰王熙鳳。跟着黃太太來的一個媳婦子在旁咳嗽了好幾聲,平兒忙問:“姐姐可是嗓子不大好?”乃命人去泡胖大海來。

    那媳婦子便訕訕的,瞥了她們太太幾眼,心裏急的了不得。忽然一眼瞄見案頭一架八扇的芙蓉繡屏,便問:“好精細的活計,姑娘,這是誰繡的?”

    平兒道:“這個本是個西洋玻璃屏風。我們家小爺淘氣,玩的時候把玻璃砸壞了,遂去繡坊訂了幅繡品來補上。”

    媳婦子眼中閃了閃,又細細瞧了那繡品半日,道:“繡工難得。姑娘可知道是誰繡的?”

    平兒頓覺她神情有些古怪,忙笑道:“我也不管這些定繡品的事,並不知道。人家繡坊養着許多繡工呢,未必是一個人做的。聽說,這般大件的,繡坊裏頭都是好幾個繡工一道做。”

    媳婦子點了點頭:“也是。如此大宗物件,一個人想是做不來的。”乃圍着那繡屏細看了半日。

    一時王熙鳳糊弄完了黃太太,賈璉抵賴掉了黃巡撫,賈家兩口子各自送黃家兩口子出府。黃文綱從出了知府衙門便黑着臉,一進驛館便破口大罵,罵完了賈璉又罵黃太太。

    跟着黃太太的那媳婦子上前行禮道:“老爺,奴才有話說。”

    黃文綱看了她一眼:“說。”

    媳婦子道:“方纔奴才同太太到後頭去見賈太太時,看見他們屋子案頭有架桌屏,那繡工我認得。”乃上前一步,低聲道,“必是去年咱們府裏逃走的那個劉寶家的做的。”

    “什麼?!”黃文綱眼睛都亮了,“說清楚!”

    媳婦子:“回老爺,早年我與劉寶家的都在先頭太太屋裏,那會子她喚作芙蕖,老爺可還記得?”

    黃文綱想了半日:“彷彿是有個叫芙蕖的,時常與薔薇在一處?”

    “正是!”那媳婦子道,“太太將她與薔薇給了四爺。過了些年,她歲數大了,就配給劉寶做媳婦。後來劉寶死了,她婆婆抱怨她命硬、剋夫,她不耐聽老人家絮叨,便逃跑了。”

    黃文綱瞧了瞧她,面色一沉:“你沒看錯?”

    媳婦子忙說:“奴才打小與芙蕖一道長大、一道學針線、一道做針線,看的真真的!必是她做的無疑。”

    黃文綱點點頭:“好、極好!”乃咬牙道,“賈璉要我拿出證據來,我就拿證據給他瞧!”又看着那媳婦子,“倘若真是芙蕖,老爺必重重賞你!”媳婦子忙下拜謝恩。黃文綱捋着鬍鬚道,“如此說來,是賈家窩藏我府裏的逃奴了?”

    那媳婦子忙說:“賈太太身邊那個姨娘說,那繡件是外頭繡坊做的。”

    黃文綱皺眉道:“哪家繡坊?”

    媳婦子道:“她說她不知道。”

    黃文綱登時沉下臉來:“不知道上哪兒找去?繡坊多了去了。”

    媳婦子諂笑道:“老爺莫急,且不提賈大人是臺灣知府,單看賈太太那通身的氣派就知道,他們府裏若訂繡品,必是在承天府最好的那家。”又道,“方纔我已在回來的路上打聽過了,承天府最好的繡坊叫茶花繡坊,在中山路與中正路的交叉路口。”

    黃文綱連贊“好、好、好”,乃命這媳婦子:“去茶花繡坊盯着!將芙蕖找出來!”媳婦子垂頭領命而去,嘴角帶笑。

    她遂換了身鮮亮衣裳出門逛逛,尋驛館的人打探如何去中山路中正路。人家告訴乘一路公交馬車即可。這媳婦子依言尋到茶花繡坊的門店。到了地方進去一瞧,不愧是承天府最好的繡坊,各色繡品都有,件件都好,且價錢都極高。她心裏愈發認定賈家的繡屏就是在這兒買的了。前前後後逛了一圈兒,尋見了好幾件芙蕖的手藝,便有了底。

    她遂指着一條顯見是芙蕖做的喜帕問店裏的夥計:“這帕子做的好精細!是誰做的?”

    夥計道:“算您有眼光!這是我們繡坊最好的一位師傅做的。”

    那媳婦子又問:“這師傅貴姓?”

    夥計笑搖頭道:“師傅們又不在店裏做活計,我們哪裏知道。”

    媳婦子嗔道:“不知道還說是最好的師傅做的,顯見是哄我的不是?”

    那夥計道:“不是哄您老,這喜帕送來的時候帶着籤子的,S級就是最好的師傅。我們繡莊總共才四個S級師傅呢。”

    “竟是如此。”媳婦子點點頭,暗暗咬牙,“倒是好本事。想來薪水也不少的?”

    “這個我們更不知了。”

    “那你們繡坊的師傅都在何處做活計的?”媳婦子笑道,“我也有點子扎花兒的手藝,可能去你們繡坊試試?”

    夥計“哎呀”一聲:“合着您是來應聘的?”忙領着她到外頭,指着路指點她如何如何走,“便是我們繡坊了。”媳婦子彎腰謝了他,扭身走了。

    不多時,她找到了茶花繡坊,撣了撣衣裳向門子笑道:“小哥,我找你們繡坊的那個捱似級的曾師傅,我是她老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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