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榮國府衆人回原籍金陵安葬賈母后各自離去,唯餘賈寶玉多呆些日子。他因掛心甄氏,特往雞鳴寺去瞧了瞧她。見此女披着淄衣做些粗活,忙給主持捐了些香火錢。過幾日再來,甄氏便已不再做粗活了。

    賈寶玉心下熨帖,安然往金陵各處遊覽去了。數日後,忽有人來尋他,說是甄家的子弟。寶玉見了其模樣略一喫驚:一身舊袍子上頭打了許多補丁,容貌倒是與自己有七分相似。那人苦笑道:“若非不得已,也不能來求世兄。”此人竟是甄家的甄寶玉,因家道艱難,來尋賈寶玉打秋風。賈寶玉惻然,當場送了他五十兩銀子。

    實在沒想到,這竟是個起頭。甄家隔三岔五便來要錢,全家男女老少輪着來,一回比一回哭的慘。甄應嘉還親來了一回,問他滿孝之後可要納甄四姑娘爲妾,讓賈寶玉直拒了。賈政等人走時雖給他留了不少銀票子,終究他後頭還有許多地方要走,也不能這般如開閘放水似的接濟甄家,頭疼不已。他身邊的書童茗煙知道他們二爺是抗不住這些人的,便出了個主意,去金陵的賈氏馬行取錢,大不了回京還給他們便是。寶玉無奈,當真硬着頭皮去了。

    到了馬行,茗煙在旁仰着脖子說:“這是榮國府的寶二爺,來取些銀子。”

    掌櫃拱手道:“敢問寶二爺,口令是?”

    茗煙一愣,扭頭看他們二爺。寶玉問道:“什麼口令?”

    掌櫃的道:“我們並不認得寶二爺,東家取錢須得有口令纔行。”

    茗煙急了:“這還能有假麼?京城誰人不知道……”

    寶玉低喊:“別說了!”榮國府公帳上的錢也不容易取的,寶玉豈能不知?乃搖了搖頭,轉身出去。那掌櫃的也不送,只做他沒來。

    茗煙跟着跑出來道:“二爺!給了甄家那麼多錢,咱們自己還要喫飯呢,難不成喝西北風?”

    寶玉咬牙道:“悄悄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就走。”

    茗煙想了想,嘆道:“也成。惹不起總躲得起。”

    寶玉乃打發他先回去收拾東西,自己領着兩個鏢師悄悄去雞鳴寺,想再看看甄氏。到了庵中一瞧,甄氏又抱着大掃帚在掃地,眼都直了!甄氏看見寶玉忙擺手,低聲道:“二爺快走吧,莫要再來了,也莫要再給錢了。這本是無底洞,填不滿的。再者,二爺總不能常年在庵堂裏頭盯着。”遂不再看他,只專心掃地。

    寶玉瞧她那費力的模樣,不覺滾了一臉的淚,過了半晌才說:“琮兒的主意多半管用的。來日你鬆快了些,給些武將、商賈人家的女兒做女先生也好。”甄氏點了點頭,寶玉拭淚而去。

    出了庵門,有個鏢師便說:“二爺不必憂心,這些事兒本來尋常。那個師父不過是從前沒做過,做些日子便順手了。”

    寶玉一嘆:“我自然知道。只是覺得她可憐。”

    另一個鏢師道:“可憐?哪裏可憐了?她不是險些進了窯子麼?那地方進去了便莫想出來。”寶玉又嘆。

    這日回去,甄家的人又來了,乃是甄家的不知道幾奶奶。賈寶玉瞧她會子,終於還是給了她二十兩銀子,卻不曾多說一個字。次日早上城門纔剛剛打開,賈寶玉領着隨身的下人和鏢師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衛若蘅聽說了哈哈大笑,回去如此這般告訴甄英蓮。“賈家那寶二爺一個人住在金陵的事兒,是琮兒託我想法子漏給甄家的。”他道,“那小子早算到了甄家會耍無賴要錢,親挖了坑,就想看看他那呆哥哥能撐到什麼時候。”

    甄英蓮搖了搖頭道:“這般性子……知道跑走也不賴。”

    “能知道賄賂雞鳴寺也不算太迂。”衛若蘅道,“我也沒想到他會跑,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會子已潛了人去追了。”

    甄英蓮隨口問道:“何事?”

    “也是賈琮託我說的。他說,等到賈寶玉快撐不住的時候就告訴他。”衛若蘅嘴角一翹,“甄家曾遣刺客刺殺先戶部尚書林海,主事的便是甄應嘉本人,且好懸得手。若非機緣巧合,林海多少年前都已死了。賈寶玉深敬林海。可惜不能瞧見他聽說此事的模樣。”

    “刺殺朝廷要員,難怪他們家會倒的。竟與我家同姓。”

    衛若蘅忙說:“天下同姓的人家多了去了,於你何干?”甄英蓮莞爾,握了她丈夫的手。

    不多時那出城追寶玉說事兒的兵士回來了,告訴衛若蘅道:“那個賈寶玉腸子都悔成了七八截!只說一片好心餵了狼,瞧那模樣,兩天喫不下飯是篤定的。”

    衛若蘅哈哈大笑:“他那兄弟說,就是要他親身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惡意。”

    賈琮半道上便得了甄家詐寶玉錢財的信兒,暗懷了看熱鬧的心等着他拮据,不想賈寶玉到了揚州便不缺錢了。揚州富戶聽聞是名揚天下的神瑛侍者賈寶玉來了,紛紛請他赴宴,還有尋他買字買詩的。賈寶玉竟肯賣!且不說價錢,只讓買家看着給。富戶們便賽上了,一個出價比一個高,爭先恐後給他送錢。失在甄家手中的錢數日便賺了回來。

    寶玉瞧着鼓鼓囊囊的錢袋子鬆了口氣。茗煙笑的合不攏嘴:“二爺就是有本事!這回咱們不愁了!”

    寶玉嘆道:“我也唯有這麼點子本事了。”

    有個鏢師道:“還當寶二爺是個驕傲性子,不想也肯賣文。”

    寶玉道:“我都賣了多少年的文了,這個算什麼?前些日子在金陵是我糊塗,讓人哄了那麼些錢去。如今可算不會餓着你們了。”衆人哈哈一笑。

    這會子榮國府南歸人馬已到福州,賈琮換了衣裳隨賈璉去拜見福建巡撫黃文綱。黃文綱想起他們便堵得慌,又不能不見,先讓人去請戴憲來,又磨蹭了半日。

    賈家大房的男人雖性情各異,有一條是遺傳的:臉皮厚。賈璉賈琮哥倆都跟沒事人似的,親親熱熱同黃文綱拱手寒暄,好友重逢一般,笑如春風拂面。黃文綱咳嗽幾聲,問他們有何貴幹。賈璉道:“黃大人這就見外了!我等不過是從金陵回來、路過福州,特來探望黃大人。”他越這麼說黃文綱越不信,提心吊膽的,好容易等到戴憲來了方鬆一口氣。

    戴憲知

    道他們才從吳國來,遂打探吳國諸事。賈璉道:“我們起身之前吳王已下令免除鹽課。”

    戴憲乃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依着賈先生當日在承天府所言,天下諸國皆免除鹽課乃遲早之事,怎麼王子騰大人沒免呢?”

    賈琮道:“早八百年前就免了,只是不曾公諸天下罷了。兩廣商貿繁盛,各色工廠都漸漸開起來,商稅足矣,那點子鹽稅王大人還不放在眼裏。”戴憲與黃文綱互視了一眼。乃又說起吳國種種來,道:“東瀛吳屬那邊極缺人口,吳王預備照搬我們島上的法子。不要路引、開荒得地,而且稅很少。東瀛的燕屬、劉屬亦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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