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遊俠兒刺殺的那些屍首,馮紫英的人每一具都細細查過。饒是如此,買神盾局一本冊子也甚是值得。馮紫英看罷那冊子,掩卷呼吸不平。那個獵鷹書局的殷七所看的與馮紫英手下仵作所看的是同一批屍體,都看出下手的多半爲頂尖高手。仵作那頭得不出線索,蓋因這些遊俠兒殺的都是些不曾學武或武藝粗淺之人。高手互相過招能看出痕跡來,高手打低手都一樣。殷七冊子上寫的與仵作也差不多。只是他另外附了許多其他案子的線索。

    看意思神盾局成氣候已有三十多年根基了。殷七在他們局子的卷宗裏頭翻出了些案子,案發日子從三十多年前開始直拉到八年前太上皇失蹤。那些人皆死得離奇,舉國上下皆有;兇手使的手法皆與如今這些遊俠兒相似,彷彿一脈相承。有幾樁案子馮紫英當時便猜到過是怎麼回事——先帝使人暗殺的。換而言之,殺人者乃是朝廷的人、先帝的人。

    滿京城殺人的這些遊俠兒怕是大內高手。只不知他們是從太皇太后身邊逃離的那些閹人還是大內柳家,或是讓慧太妃帶去陳國的人。

    馮紫英揣了這冊子給手下的仵作看。仵作大驚,思忖道:“大人,這些案子的卷宗,朝廷可有麼?”

    馮紫英道:“有自然是有的,散在各個衙門。你們再去查一回,看看是否屬實。先去趙承那兒看看京裏頭的這幾樁。”

    “是。”仵作丟下手頭的事兒,領了幾個人便走。

    當晚這仵作與趙承在五城兵馬司秉燭查了一夜,次日一早來回馮紫英:冊子裏所言皆屬實。遊俠兒便是大內護衛,沒跑了。一羣大內護衛滿京城逛着,沒事就殺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安生。馮紫英沉了臉。

    大內柳家,如今只知道他們開了個古玩鋪子隱鳳居。這些日子隱鳳居一直沒斷過探子。除去貨源不清不楚,其餘的皆安安分分。鋪子裏的掌櫃馬四立來歷亦明白。早先還投靠過燕王世子一陣子,只是不得重用;先頭那位掌櫃死後才進的隱鳳居。鋪子裏的夥計也都能查明白,尋常百姓罷了。想查大內柳家,與其找隱鳳居,不如找理國府。

    這一日,馮紫英特請理國府長孫柳芳喫酒,打探他們府裏“那一支”。柳芳雖是個紈絝爺們,也知道“那一支”要緊,只管繞彎子,要緊的話半個字不說。馮紫英費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也沒撈到信兒,只得放他回去了。

    第二天,柳芳出門辦事便沒回府。理國府自然是急的,又以爲他讓什麼邪教抓走了。上回抓高少爺的人不是誤以爲他是柳芳麼?趕忙去五城兵馬司報案。那個“五旗教”的事兒皆是馮紫英管的,趙承知之甚少,自然轉手求到馮紫英頭上來。

    馮紫英皺了半日的眉頭,寬慰道:“請老國公爺放心。上回他們沒傷着周少爺,想來這回自然也不會傷了柳芳。”

    理國府的人急道:“我們府上當真沒有什麼‘南山積翠’的筆稿子!”

    馮紫英遲疑片刻道:“你們回去再問問你們老太爺。雖不知道那個‘五旗教’要一副畫兒做什麼,橫豎總有他們的用處。莫要因爲着急就隨便送出去給人。”

    理國府的人苦笑道:“馮大人,我們委實沒有那副畫兒,是他們弄錯了。”

    馮紫英點點頭:“我與柳兄相識多年,必會全力尋他。”又說了幾句虛話將此人打發走了。

    外孫子失蹤了都找的大內柳家幫忙,何況是嫡長孫?那馮紫英也沒瞧出想誠心幫忙的意思來。理國公柳彪急不可耐,當日便派了人過去求柳老爺子。

    近來柳家又與太平鏢局合夥做了數宗生意,鏢資皆不少。柳老爺子手裏有了錢,心裏也舒暢許多。家中的晚輩時常晚上出去溜達他也知道,只是這些人個個都說是去遠點子的空地對練。老頭兒也曾看過幾回,見並未驚擾鄰居睡覺便不再管了——年輕人活動活動手腳也好。他從不疑心柳家有人敢瞞着自己;因他們家住得偏僻,又不與人往來,遊俠兒鬧京城大半年了這老頭兒並不知情。

    雖心裏不大待見理國府,柳芳失蹤了柳老爺子總不至於不管。遂命一名家中子弟去查。

    兩日後,天公下起瓢潑大雨。一大清早,柳家門口忽有人咚咚的砸門。幸而他們家的人都早起,出去一瞧,門口那人滿身泥濘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正是纔剛失蹤的理國府大爺柳芳。柳芳喘着氣哆嗦着喊道:“我逃出來了!”柳老爺子聞報趕忙命把他帶進去。見他這幅模樣,又讓先去洗澡換衣裳。過了會子,柳芳收拾妥當了,再到廳堂來拜見,細說經過。

    原來柳芳被人綁走後,先是關在一處暗無天日的密室。昨天晚上,不知什麼緣故,三更半夜的那些人將他推上馬車,顛顛簸簸的送走,終轉入一間看似尋常的屋子。因半夜便開始下雨,柳芳又嚇得厲害,全然睡不着,卻聽見外頭的人都說累了要睡去。帶四周唯餘雨聲了,他藉着閃電之光打量屋子,隨手走到窗戶旁邊一推——開了!大喜。又屏氣凝神等了半日,人聲寂絕,便悄悄從窗戶爬了出去。

    綁匪悉數睡得死死的,柳芳又謹慎,又有雷聲雨聲做遮掩,他竟安然逃了出去。只是夜晚看不得路,不知身在何處。他只管沒頭蒼蠅似的胡亂跑了會子,撞到大路上,便安心多了。後順着大路摸到了一家大些的鋪子門口,想着不論這是哪兒,明兒早上總有人出來,遂躲到這鋪子後頭去了。

    今兒早上,聽見外頭有了行人響動,柳芳鑽出來偷偷瞄了一眼,見是個賣菜的,便上前跟人家打聽這是哪兒。那人說了個大略,柳芳聽着離他們家“那一支”很近,又張望會子辨了辨路,便找過來了。

    柳老爺子聽罷點頭道:“好生運氣,日後千萬小心些。”便打發了個人送他回去。

    柳芳回家後自然少不得讓馮紫英拉去問了半日。柳芳道,因綁匪不曾搜他的身、他的銀子都還在呢。自己逃出來後尋了戶人家、掏銀子換的乾淨衣裳和熱水澡;馮紫英也沒起疑。此事看着彷彿了了。

    就在這日下午,柳家院子裏

    忽然射入了一支響箭。有子弟正在院中練功,忙撿起來送給柳老爺子。老頭兒打開箭上的信一瞧,上頭寫着:“柳芳已被馮紫英套出話去,立時會遣探子盯着貴府。”乃怒拍案道:“無能!”趕忙傳話給全家上下,讓他們仔細被人盯梢,並派了人出去查看一番。

    既讓朝廷察覺了,還有什麼好仔細的?不多時,那人回來苦笑道:“委實有細作模樣的人藏在外頭。”

    柳老爺子忙把全家召集起來說:“你們這幾日安分些,莫要出去亂跑。”衆人都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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