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這會子頭皮發麻。也不知丁滁與長安知府什麼關係,陳大人爲何派了長子夜晚與他聯絡;王仵作倘若是司徒磐的人,半夜三更跑去見丁滁是個什麼意思?是去試探利用他的、還是二人聯手了、或丁滁也投靠了司徒磐?既然在長安高家的地盤,須借用高家勢力之處很多,他也不瞞着賈太君了。遂告訴說:“那個王仵作極可能是個細作,且不歸馮紫英管,是司徒磐藏着的另一夥細作。”賈太君登時立起眉毛來,命小梅再去查查王仵作、千萬小心。

    賈琮回到客院把方纔那兩位的來意說與陳瑞錦聽,陳瑞錦亦覺得那姬先生提起未婚妻有些突兀,亦猜不出所爲何故。她忽然提醒道:“高芒去馬來羣島之事可同老太君說了?”

    賈琮道:“姑祖母早幾年就應該知道了。”

    “正經同老人家說說。”陳瑞錦道,“總是個意思。”賈琮心裏覺得沒必要,撓了會子頭,仍老實去了。

    賈太君果然早些年便知道了,只是細問了馬來那邊的衣食住行。賈琮自己都沒去過,只依着細作送來的情報大略說了說。

    這日黃昏,有人送了張帖子過來,說是秦王世子妃請高家幾位姑娘明兒賞花赴宴。聽說榮國府賈三先生的未婚妻也來了,亦想請過去見見。陳瑞錦本不願意見這些閒人;只是世子妃都點了名兒,若不去便像是高家拂了秦王面子似的,遂應了。

    次日用罷午飯,陳瑞錦收拾會子衣裳妝容,扮作淑女模樣與高家幾個女孩兒上車往世子府上而去。世子妃爽利大方,隻字不提外頭男人的事,只與衆女眷談論花木、詩書、首飾衣料子等物。聽說陳瑞錦是臺灣府來的,有個姑娘便問那邊是個什麼模樣。

    陳瑞錦道:“到北邊來這些日子我不大習慣。臺灣府的女子皆不拘束規矩,都在外頭做事呢。”

    世子妃奇道:“女子怎麼做事?”

    陳瑞錦道:“橫豎男子怎麼做事、女子也怎麼做事。”遂提起那邊的世俗風物來。

    有個女子道:“聽聞臺灣府人煙稀少、又多臺風,若女子不做事、單靠男人種田都不夠喫。知府賈大人沒法子才迫女子做事。”

    陳瑞錦瞧了她一眼,此女模樣兒高出尋常人好幾分去。乃道:“人煙稀少是一個緣故,倒不要緊。臺灣府這些年廣種西洋馬鈴薯,那玩意根莖埋在地下,縱遇上臺風損失不大,老百姓填飽肚子沒什麼問題。因那塊兒本是蠻夷之地,並無約束;女子慣常出門理事,亦不知高門大戶的規矩。俗話說,客隨主便,賈大人也便習慣了。”

    那女子望着她嫣然一笑,極盡妍麗:“原來如此。”

    世子妃道:“這是我們世子的側妃曹氏。”

    陳瑞錦心中動了動,含笑道:“真真好模樣兒。”

    世子妃笑道:“可不是?世子跟前最得寵的便是她了,我們闔府都喜歡她。”

    那曹氏趕忙襝衽垂頭:“奴家不過薄有姿色罷了,當不得世子妃誇獎。”衆人忙贊世子妃賢惠大度,好一片馬屁叮叮噹噹的拍了下來。

    過了會子,高家一位姑娘低聲告訴陳瑞錦:“那個曹氏也是倒黴。本來好端端的與她表兄打小定親,忙着預備嫁妝呢。上西郊廟裏去燒香,遇上個多嘴的姑子,逢人便說她是長安第一美人,沒過多久便滿城都知道了。這世子妃模樣不算出挑、孃家又不在長安;聽了她的名聲,爲了顯得自己賢良,特特替世子謀了她來。”

    陳瑞錦奇道:“竟有此事!”又看了那曹氏一眼,“當真運道不好。”心裏頭頓時有了些譜。

    一時衆人走散看花兒,陳瑞錦本與高家姐妹在一處的。拐過一個月洞門,忽見曹氏擰着帕子領了兩個小丫頭走過來,含笑道:“陳姑娘,我曾聽人說起過你們臺灣府極有趣,不知陳姑娘可願意同我說說?”

    陳瑞錦猜她便是那個姬先生的未婚妻,也有興趣打探她,笑應道:“既是側妃覺得有趣,我同你說說。我拙嘴笨舌的,也說不好。側妃只聽個樂罷了。”

    曹氏上前笑行了個萬福:“煩勞陳姑娘費力氣,我有好茶請你。”陳瑞錦向高家的女孩兒打了個招呼,跟着她走了。

    曹氏領着她在園中走了幾步路,道:“我們這府的西南邊都是湖。雖爲一整個湖面,府裏慣常喚作西湖和南湖。平素客人來了多半在南湖遊玩。殊不知西湖中心的水榭裏頭有個小花廳叫做聽雨堂,四周都是蓮葉藕花,且收拾得好生雅緻。咱們去瞧瞧可有人沒有。若沒有,上那兒烹茶去。”

    陳瑞錦微笑道:“客隨主便。”

    曹氏又引着她走一條近路到了九曲廊橋,扶着欄杆蜿蜒走到湖心水榭的聽雨堂。這塊兒果然收拾得極好,古樸清雅、窗外皆是蓮花、並養了些鴛鴦水鴨子。陳瑞錦不禁讚道:“好地方!”

    曹氏拍手笑道:“虧得沒人!咱們就佔了這地兒!”趕着命小丫頭,“快些去取茶爐子來!還有我昨兒擱在架子上的新得的暹羅茶葉!”

    小丫頭子笑道:“我們趕着去取東西,回頭若是跑折了腿,娘娘須得放我們假。”

    曹氏嗔道:“少撒嬌兒,橫豎有你們的賞錢。”

    兩個小丫頭道:“娘娘記得這話!”一溜煙兒跑了。

    此處便只餘下曹氏與陳瑞錦兩個,曹氏頓時臉色黯然。陳瑞錦素不愛多管閒事,她既不作聲、她也不問,只淡然坐着,側目往外頭的景色。半晌,曹氏悠悠長嘆一聲。陳瑞錦看了看她,依然不言語。曹氏輕笑道:“陳姑娘當真不是個好奇之人。”

    陳瑞錦道:“人生在世、各有難處。何苦來去問別人的故事。”

    曹氏默然片刻,緩緩的道:“我這日子熬得實在艱難,平素也沒個人可訴。聽說陳姑娘是外地人,便尋了個藉口請你來傾吐傾吐,還望休怪。”

    陳瑞錦道:“路是自己選的。早先就該猜到如此光景,悔之何用?”曹氏怔了怔。陳瑞錦道,“區區一個長舌姑子能弄得滿城都說曹側妃是長安第一美人,顯見不可能。這裏頭必

    有人在推動,總不可能是不認得曹側妃之人。”

    曹氏又怔了片刻,苦笑道:“難怪賈先生會瞧上你,與他一般兒的性子。猜出來了就必要說破。”

    陳瑞錦道:“抱歉的緊。我本無心說破,只是話趕話說到了這份上。”

    曹氏苦笑:“我們女孩兒的路,哪裏又由得我們自己選呢?”陳瑞錦默然。

    曹氏遂開始說起她與姬表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幼年又是如何玩耍、少年又是如何定情。說到山盟海誓時,兩個小丫頭捧了茶爐子與茶葉過來,又回去拿今兒早上新取的山泉水和小點心。待山泉水取來,曹氏才說到她老子聽聞世子妃賢淑、欲替世子求美人,登時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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