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戴憲的外宅出來上了馬車,賈琮拿眼睛瞄着吳小溪道:“忽然提起他那個外室是做什麼用的。”

    吳小溪嫣然一笑:“許多事沒人知道是因爲沒人去查。戴憲有五個兒子,兩個大的都與這春娘子有染,兩個小的都是他這幾年發財後新添的,極小;老三乃外室所養,我認得。”

    “你想幫老三奪產?”

    吳小溪偏了偏頭:“那倒不是。戴憲這幾個兒子裏頭,老三對他父親怨念極深。他母親是戴夫人的親表妹,當年使了些手段險些把戴夫人坑死,戴夫人翻身後一直沒許她進戴家的大門。爲了讓老三認祖歸宗,他母親吃了許多苦,後出家爲尼,方換得老三認了一個戴夫人陪嫁過來的通房丫頭爲母。”

    賈琮奇道:“戴憲模樣身家都平平,怎麼連他的後院都亂七八糟的,至於麼。”

    “這有什麼奇怪的?鄉野土財主在村子裏頭也是大戶人家,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兒送去當姨奶奶。戴憲雖出自小縣城,家中卻是那縣裏頭最大的大戶。橫豎每家後院都是一窩窩的烏眼雞。”

    賈琮摸了摸下巴:“這個老三品性如何?”

    吳小溪瞧了他一眼:“你覺得會不好?”

    “那倒不是。”賈琮道,“我二叔二嬸兩個,一個僞君子一個假佛爺,偏養出了賈寶玉那麼個水晶心肝的玻璃人。只是這戴三在戴家想必過得艱難。戴夫人未必在衣食起居上明擺着苛待他,心理折磨斷乎少不了——她若是個極通透的,也不會養出兩個偷小媽的兒子。說實話,我不怎麼放心小時候過得不順利的人,容易走極端。”

    吳小溪輕笑道:“戴老三的性子很是活潑,瞧着像是個憨子。”

    賈琮抽了抽嘴角:“實在斷乎不會是憨子了。”

    吳小溪點頭道:“他膽兒極大。仗着模樣子生得好,頭一回見我就敢獻殷勤。讓特種營的兄弟誤會、打了兩槍托也扮作無事人一般。能忍,有幾分賭徒之風。這樣的人好利用。至於戴家的家產將來歸誰——於我們什麼相干。”

    賈琮又瞄了她幾眼:“模樣子生得好?”

    吳小溪翻了翻眼皮子:“我是沒見過男人的人麼?”

    “當然不是!吳掌櫃這些年什麼王侯才子沒見過。”賈琮諂笑兩聲,“這種性子的人也沒什麼不好。資本時代最需要賭徒。只是這力氣花在家裏就太沒意思了,花在西洋人頭上多好。”

    吳小溪悠悠的說,“最先給戴憲出主意打非洲奴隸生意算盤的就是這個老三。”

    賈琮點頭:“有這個眼光,就算他離了戴憲也能做出來。”

    吳小溪輕嘆一聲:“戴憲終歸不是自己人。戴家和整個福建都找不出更合適的人招安,只得如此了。戴憲與他家這個老三都是擅權衡利弊之人,貪而不莽。他們不肯忠於朝廷,肯忠於利益也是不錯的。”

    賈琮摸着下巴道:“那還不如派個自己人來主事。”

    吳小溪道:“咱們人雖多,並不夠用。還有馬來羣島呢。林相爺賈將軍眼看又要出征了。”

    賈琮撓了撓頭:“罷了。你幫了他一個大忙要不要見見?”

    “不見。”吳小溪端正坐着,“看熱鬧。”

    後頭兩日果然熱鬧。戴憲隨手一查便知道那春娘子跟自己的兩個兒子都睡過,氣得當即命人將她勒死。戴家兩位爺們及時趕來救下春娘子,大鬧一場,都把錯攬到自己頭上,說是自己強逼的春娘子。戴夫人從府中趕來勸解,全然無用,爺仨都跟瘋了似的。最後戴夫人以死相逼、讓她兒子不許管春娘子之事。兩位少爺如同吃了迷藥似的,都爭着要替母親和春娘子死,戴家那別院都快亂成馬蜂窩了。

    戴憲被此事氣得七竅生煙,怒甩袖子走了,住去了另一個外室之處。歇了不過半日功夫,巡撫黃文綱打發人來請他。戴憲這纔想起來,他把賈琮前幾日來說的那樁大事給忘了。遂暫且將後院起火拋諸腦後,趕着去了巡撫衙門。

    黃文綱是極信任戴憲的。戴憲自家富了之後,一沒忘記自己的下官身份、二沒忘記拉着大夥兒一起發財,從不藏私,對黃家極好。戴憲到了衙門一瞧,除了黃文綱、還有總兵鄭潮兒也在座,心下立時明白了。乃上前與他二人見禮,黃文綱讓他坐下。

    戴憲並不坐,又向黃文綱作了個揖道:“敢問大人,今兒喊下官過來,可是爲了京中的密令?”

    黃文綱大驚:“戴大人怎麼知道?”

    戴憲苦笑道:“果然是因爲那個。燕王命福建兵馬出征臺灣府麼?”

    鄭潮兒道:“還有另一路人馬,領頭的將軍姓李。咱們只聽命那位李將軍。傳令的不是燕王,是聖人。”

    戴憲思忖片刻問道:“敢問二位大人,誰認得小聖人的字跡麼?”黃鄭二人面面相覷,都說“不認得。”戴憲乃低聲道,“數日前,臺灣府的賈琮來見過下官。”

    “什麼?!”黃文綱站了起來,“他來見你作甚?”

    戴憲遂斟酌着將賈琮當日所言講述一遍,只不曾提起賈琮讓他自己頂替福建巡撫之事。黃文綱讓“大內護衛”四個字嚇得微微發顫。末了戴憲道:“下官琢磨他的意思,彷彿是燕王下頭兩系人馬內槓,太皇太后和戴權公公已讓他們買通了。”

    鄭潮兒糊塗了:“燕王與太皇太后顯見不是一夥的,怎麼他手下與戴權成了一夥?”

    戴憲道:“礙於太皇太后手裏的大內護衛,燕王動不得她。瞧她賣爵位就知道是個貪財的。有了錢做中人,還有什麼事是做不成的?”

    黃文綱跌足道:“他們愛如何如何,與老夫何干!”

    戴憲道:“賈琮之意乃是讓大人裝病、不理會什麼小聖人的密令。不是還有一位李將軍麼?不與福建相干便好。縱然燕王責怪下來——”他捻着鬍鬚道,“又能奈我們福建何?”

    “不妥。”鄭潮兒道,“終歸我們還是朝廷的兵馬。”

    戴憲道:“若那密旨當真是聖人下的也罷了。倘若是假的、又讓咱們聽那個李將軍的——鄭大人,臺

    灣府的兵馬是個什麼模樣您老也是知道的。說不得那個姓李的就拿福建的人去當盾牌擋火炮了呢?”

    “這個……”鄭潮兒也遲疑了。他哪裏捨得自己的袍澤?

    黃文綱坐着想了半日,喃喃道:“從密旨上委實看不出真假來。”

    戴憲笑道:“那密旨能到福州來顯見就是假的。大人想想,真的哪兒能出得了紫禁城?”

    話音未落,忽聞屋頂“噹啷”一聲,有瓦片墜地。黃文綱忙命人查看。不多時,有兵卒來報,屋頂的積灰上有個大大的“假”字,彷彿是人以手指所寫。三位大人驚愕不已,互視半日,雖口裏不說,心裏都暗暗偏向於賈琮所言是真。再說,他們三家如今都有了不小的家業,都不願意福建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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