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念又一想,倘若只是做了個盒子、做完之後木匠就可以死了;先帝爲何放他回了老家、還封了個四品閒官當?且當了一段不短的時間,長到木匠的孫女也如同官宦人家的小姐一般請了乳母。莫非那老木匠手裏還有先帝什麼把柄?這裏頭又有江南甄傢什麼事?後世紅學家說甄家爲賈家之照影,說不得甄家也藏了什麼祕密也未可知。
想了許久,賈琮對茴香道:“我需要見見令堂大人。”
茴香忙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賈琮道:“她再不知道也在你們家生活了幾年。有些你們以爲不要緊之事,保不齊非常有用。”茴香皺了皺眉頭,顯見不大願意。賈琮乃正色道,“古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又有古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滅門這麼大的事,躲是沒用的。挖出根子來,總有解決的辦法。縱然當真打不過唯有躲,查清楚了也能知道躲到哪兒去才安全。”茴香面有躊躇。賈琮又道,“難道你真的願意當一輩子老丫鬟?令堂大人願意你當一輩子老丫鬟?”
茴香眼中閃了閃,半晌,仍舊搖頭:“她膽兒小。”
賈琮道:“敢帶着你走南闖北,膽兒再小能小到哪兒去?茴香姑娘,我尊重你才一再徵求你的同意,這麼要緊的事根本不可能不查到底。”乃攤手道,“你瞧,這就是做奴才的壞處。我跟戴憲打個招呼就能把你們全家要來。”
茴香淡然道:“闔府都知道我是太太的人,縱是老爺也不能胡亂動我。”
賈琮詫異不已,打量了她半日才說:“剛纔那話,你是真的那麼以爲?”
茴香淡然一笑:“戴家若沒了太太,必得大亂。”
賈琮點頭:“我信。主母嘛,還是很要緊的。然而這種事戴大人心底隱約知道,卻多半不會重視。”乃喊了外頭的人進來,讓他們去請吳小溪。
一時吳小溪過來,賈琮站起來拱手道:“煩勞吳掌櫃幫個忙。”吳小溪輕輕挑眉。賈琮擠了擠眼,“幫我向戴憲大人討要這位茴香姑娘和她全家,就說我瞧上她了。”
吳小溪含笑追問道:“真的?我就這麼說去啦?”
“真的啊——”賈琮攤手道,“我只說‘瞧上了’,瞧上了天賦不行麼?”
吳小溪掃了他一眼:“要不要另換個由頭?茴香姑娘模樣兒並不出挑,人家肯信麼?”
賈琮伸了個懶腰:“模樣兒不出挑纔好要來,不信你試試。”吳小溪聳聳肩,轉身出去了。茴香依然泰然自若的模樣,渾不信戴憲會將她給出去。
到了黃昏時分,有紅骨記的小夥計去喊茴香說:“姑娘大喜!你父母兄弟侄兒都來了!”
茴香呆了半晌才站起來,猶自不信:“什麼?!”
那小夥計道:“外頭讓茴香姑娘去迎接呢,姑娘的父母兄弟、全家都來了。掌櫃的命給你們收拾一間小院子。”
便聽賈琮在外頭得意洋洋:“人都來了,還有什麼不可能?”茴香幾步跑了出去,只見賈琮手裏捏着幾張紙片子,“你們全家的身契也都送來了。”
茴香擡目瞧見最上頭那張正是她自己的,不由得渾身冰涼,往後退了兩步靠在門上。
又有吳小溪閒閒的踱步過來,問道:“我竟納悶兒,戴憲這麼快就把人給過來了?”
賈琮比了比頭上的帽子:“他欠着我人情呢,而且我還暗示了他可以幫着通京中門路買爵位——朝廷爵位也不是有錢就能買的。”
吳小溪想了想:“也是,指着你升官發財,送個丫頭算什麼?”
“我說了模樣不出挑更好要吧。不出挑的,戴憲縱見過也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便會想着,那個丫頭想必自有動人之處。”賈琮扭頭看着茴香,“你縱是個女諸葛,戴憲眼中也不過是戴府無數個丫鬟當中的一個,與別個沒有不同。”
茴香扶着門深呼吸半日,顫聲道:“太太怎麼會答應?”
賈琮道:“太太又不做主,憑什麼說了算?戴憲如果在乎戴夫人,當年就不會有戴錶妹什麼事。你和戴夫人都覺得贏了‘表妹’就贏了後院;其實在戴憲看來,表姐也好表妹也好誰當太太無所謂,都同樣不重要。戴太太縱然這會子死了,大不了戴憲另外娶個二十來歲的續絃很妥當,依着他現在的地位還能找個門第更高的大戶小姐。大戶小姐受過比戴太太更好的教育,戴家內宅那些事能管理得比戴太太更好。”他拍掌道,“看見沒有?依附於人,萬事皆做不得主。你縱有千般智謀,抵不過人家隨口一言。”
茴香閉目良久,終忍不得坐在了地上。賈琮與吳小溪互視一眼,轉身徑直去了安置她父母的小院子。
此處本是個客院,招待大客商的,比官府驛館還雅緻些。茴香之繼父姓葉,左腿不大方便,人都叫他葉瘸子,這會子正在院中惶然張望,猶自不信容貌平平、老大不小的女兒讓貴人看上了。他兒子兒媳倒是歡天喜地轉來轉去,道:“大姐姐平素不聲不響,忽然竟得了這麼大的出息!連咱們一併沾光。”她母親白氏只坐在院中一個木墩子上發愣。
賈吳二人進來,吳小溪便引着葉瘸子等人說話;賈琮趁機向白氏拱了拱手:“這位大嬸,晚生有禮了。”
白氏趕忙站起來行禮:“貴人好。”
賈琮道:“便是
我看上了茴香姑娘、向戴大人討要了你們全家。”
白氏雙目頓時亮了起來,忍不住打量賈琮兩眼,趕忙收斂住了,拜道:“承蒙大爺眼青,我替女兒謝大爺。”又偷偷瞧了他一眼。
賈琮含笑作了個揖道:“晚生想同白大嬸說幾句話。”乃指着裏屋,“大嬸請進。”白氏不敢有悖,跟在後頭走了進去。
二人到裏頭尋了間靜室,賈琮先坐下,白氏不敢坐。賈琮也不勉強她坐,道:“我想問問茴香姑娘的親生祖父和家裏諸事,還有你們與金陵甄家究竟什麼瓜葛。”
白氏大驚,結巴道:“……什……什麼……甄家、賈家的,我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