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陳瑞錦成親後次日,衆人跑去賀喜。因想着賈琮本是個愛睡懶覺的,昨兒又是洞房花燭,大夥兒特特捱到近午纔去。誰知他兩個不知何時已偷偷跑了!不用問,蜜月不度完是找不着人的。賈璉道:“總不會不給老爺敬茶就走吧。”遂趕去問賈赦。合着他們倆一大早已過去敬了茶,這會子天曉得在哪裏。橫豎也不用帶保鏢,陳瑞錦本是女衛出身、賈琮功夫平平槍法卻好。衆人一鬨而散。

    賈萌一眼瞧見韓全臉色難看,問他緣故。韓全先是搖搖頭,後忍不住抱怨了幾聲。原是他方纔去看邢夫人,卻見她坐着垂淚,問她又不肯言語。悄悄問了陪房王善保家的才知道,今兒邢夫人早早梳洗打扮了在院中候着新人敬茶、禮物也是精心預備的,並派了人去賈赦院中打探。待聽報信的說賈琮兩口子過去了,還兵荒馬亂收拾了一陣子。等了小半個時辰,他兩個並未過來,再一打聽卻說早已走了。

    賈萌也知道大太太在家中有些尷尬,斟酌了半日才說:“大約是走得匆忙,沒想起來……”

    韓全哼道:“不用大約。那兩位實在犯不上給我娘什麼臉子瞧,平素禮數也周全,今兒就是沒想起來還有大太太這麼個人物。”賈萌糾結滿面沒話可接。韓全道,“你也不用打圓場,我娘這個太太不過是掛名養老的。”

    賈萌道:“三叔心裏將大太太當作尋常長輩,並無視她爲母之意。你也知道,他是不管世俗規矩的。”

    韓全道:“老爺眼裏又何曾有我娘?她在這府裏猶如寄住的親戚似的。不然,新媳婦敬茶這等事還能忘了?能帶她來臺灣府還是託了你的福。”頓了頓,“既這麼着,當年何必娶了她。”

    賈萌癟嘴道:“全叔,侄兒說句實在話,也怪不得老爺。這門親事本是先老太太定下的。”

    韓全冷笑道:“如此說來是該怪我娘了?”

    賈萌托腮:“也不該怪她。在京裏頭,女子並沒有婚姻選擇權。應該怪她老子娘肯答應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的……嗯,也怪不得她老子娘。誰受得了這個誘惑,還以爲女兒嫁進來就能把婆家的傢俬統統搬到孃家去。只能怪先老太太了。”

    他兩個就在離賈赦院子不遠處一個花壇旁的椅子上坐着說話,可巧賈桂從裏頭出來,趕着問道:“你們倆說什麼體己話呢?”

    韓全隨口就說:“沒什麼。”

    賈萌與他同時說:“琢磨大太太呢。”

    賈桂問道:“大太太身子不爽利呢?”

    “不是。”賈萌拉了她姐姐在身邊坐下道,“大太太是不是挺悲劇的?”

    賈桂想了想:“是挺悲劇的。”

    “我們在琢磨她這悲劇是誰造成的。是不是當算在老太太頭上、還是她爹孃?”

    賈桂瞧了他倆一眼:“這裏頭緣故多着呢。老太太、她爹孃都能算上,她自己也有不是。”

    韓全立時道:“我娘有什麼不是!新婦進門給婆母敬茶難道不是規矩?”

    賈桂移目瞧她弟弟,賈萌低聲道:“我們猜,他倆忘記了。”

    賈桂也覺得有些尷尬,思忖道:“規矩不是律法,約束力本來有限。倘若違反了規矩而並無後果、或是後果沒人在乎,規矩就沒了約束力。”她又想了想,“直白點說,就是三叔三嬸縱然忘了給大太太敬茶,並沒有人提醒、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後果。”

    韓全本來滿腹都在替他養母冤屈,聞聽他們姐弟兩個所言,愈發惱了:“既這麼着,將規矩廢了豈不好?”

    賈桂道:“本就該廢了。她又不是三叔的娘。”

    賈萌喊道:“停!你倆可別吵起來!”

    韓全哪裏肯聽,駁道:“偏我娘卻是他老子八擡大轎擡進榮國府的正兒八經的嫡妻!”

    賈桂道:“依我說這個規矩早該廢了。人是老爺娶的,幹三叔什麼事?三叔小時候她也沒照看過、半大了也沒管教過,巴巴兒要認她做母親,三叔能願意麼?你瞧三叔對二姑姑多好。除非拿規矩硬逼着他,偏他並不稀罕規矩。或是讓三叔瞧老爺顏面……”

    賈萌急的跺腳,打斷道:“姐姐、我的親姐姐!快別說了!”

    賈桂不理他,頓了頓又說:“全叔,你心疼太太還不是因爲太太對你好?她對旁人並沒有對你那麼好,你不能指望旁人也心疼她。各得其愛罷了。”賈萌踩了賈桂一腳,疼得她“哎呦”一聲。

    韓全怔了。賈萌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叔三嬸並不是故意的,回頭我提醒下老爺,讓他寬慰寬慰太太。”

    賈桂甩甩腳面子,道:“萌兒這就是愛屋及烏。他與你兩個交好,順帶也敬重太太些;太太也是一樣的,瞧在你的份上對萌兒比對旁人好些。誰還能無故瞧得上誰麼?”

    韓全冷笑一聲:“大姑娘說的是。我本不該指望旁人瞧得上我母親的。”站起來就走。

    賈萌喊道:“上哪兒去?”

    “指望不上旁人,我得自己去安慰我娘。”

    賈萌眼巴巴瞧着他走沒了影子,抱怨道:“姐姐!他心裏不痛快呢,何苦來給他添堵。”

    賈萌嘆了口氣,搭住賈萌的肩膀:“我只是心裏頭不自在。”

    賈萌瞧了她一眼:“哎呦,誰惹大姑娘不自在了?”

    賈桂撇嘴道:“三叔許是當真不記得了,他本來隨性;三嬸是個四角俱全的,怎麼不提醒他?拜堂的時候只要躬個腰就好,敬茶卻是得下跪磕頭的。”賈萌眨眨眼。賈桂擡目望天,“三叔不喜歡給人磕頭,我也不喜歡。平素我在太太跟前皆是行個萬福的。想到來日我成親,說不定也得給一個與我並不相干的女人磕頭,我就滿心的不自在。”

    賈萌沒話可說,乾巴巴坐了半日,低聲道:“姐姐別不自在。全叔在我們家只仗着太太;太太沒地位,他就如同沒了根似的。”

    賈桂“哎呀”一聲:“我竟忘了這個!”又跌足道,“怕是傷着了全叔,如何是好?我給他道個歉去

    ?”

    賈萌橫了她一眼:“你話都說到那份上了,還道什麼歉?他打小心思就重……罷了,回頭我勸勸他。”

    賈桂想了半日,方纔委實唐突了,也委實不知如何道歉纔好,道:“你去太太那兒,我見老爺去,讓他賞賜太太點什麼補償一下吧。”賈萌點點頭。

    賈萌遂起身去了邢夫人院中,韓全正陪她說話兒呢。見他來了,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賈萌趕忙給邢夫人請安。邢夫人見了他,果然歡喜了些。兩個小的遂你一眼我一語哄邢夫人高興。不多時,賈赦命人送了許多東西過來。邢夫人喜之不盡,口裏還說:“這麼好的東西給我這個老婆子豈不糟蹋了。”四周丫鬟婆子使勁兒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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