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祖在清虛觀偶遇馬販子倪二。可巧他纔剛偷聽到秦鍾與一老道士說自己日後會死在菜市口, 滿心悲憤,強向倪二打了個招呼。倪二奇道:“孫將軍這是怎麼了?如同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誰還敢衝撞將軍不成?”孫紹祖擺手不語。倪二嘀咕道,“莫非是被什麼東西迷了?此處本爲道觀, 不該有妖魅之物纔是。”

    孫紹祖猶如響雷炸頂般“哎呀”一聲,反嚇了倪二一跳。孫紹祖握起倪二的手:“老倪,多謝你。”

    倪二茫然:“將軍何故謝我?我擔當不起。”

    孫紹祖腦中亂如麻, 轉身就在路邊席地而坐,整理思緒。倪二也不便走。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孫紹祖忽喃喃道:“沒頭沒腦的……我也不知該不該信。”

    倪二搭話:“信誰?可是好朋友麼?”

    孫紹祖搖頭:“不認得。”

    倪二笑道:“不認得之人信他作甚, 保不齊是哄騙你的?”

    孫紹祖道:“我也不知他哄騙我有何用。”

    倪二道:“左不過是爲了升官發財。”

    孫紹祖想來想去,實在沒個念頭。倪二忍不住說:“將軍, 要麼你說與我聽聽?”孫紹祖瞧了他一眼。這等事哪能告訴閒人?倪二壓低了聲音道,“該不會於……”他伸出三根手指頭, “這位的事兒?”

    孫紹祖一驚,出手如電霎時捏住倪二的脖子:“你是誰派來的!”

    倪二“哎呦哎呦”掙扎道:“狗屁誰派來的!老子不過瞧你渾渾噩噩、怕有難處罷了!好心當作驢肝肺!”

    孫紹祖面色發紫, 森然道:“誰說我同老三有往來?你那兒聽來的!”

    倪二道:“我早幾個月在金鳳樓喫酒, 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

    “聽粉頭說的。”

    “哪個粉頭,叫什麼。”

    “我哪裏記得她叫什麼, 彷彿是叫什麼香鶯還是香燕。一桌子五六個粉頭。你若找她,我領你去, 我記得她模樣。快放開放開,我喘不上氣了!”

    孫紹祖聽他說了來歷,便放開手。倪二揉着脖子喘粗氣。半晌,孫紹祖道:“粉頭說的你就信麼?”

    倪二道:“她不過一說、我不過一聽。她也是聽客人說的。”

    “什麼客人。金鳳樓又不是什麼上流的窯子, 能得什麼好客人。”

    “也不是了不得的客人。”倪二道,“做房牙子的。”

    孫紹祖冷哼道:“做房牙子的客人,如何知道老三的事?”

    “那粉頭說,早幾個月有人去尋那客人問一座宅子的交易,欲查早先的房主是誰。他翻賬冊的功夫聽見來查的兩個人說話兒,提起什麼‘孫紹祖竟已跟了老三’。”

    孫紹祖皺眉:“什麼人。”

    “我哪裏知道。”倪二道,“這世上到處都是有本事之人。”

    孫紹祖纔剛剛疑心那個勒馬救少年的道士會不會別有用心,聽了這番話,心裏又敲起鼓來。乃思忖半日,猛的抓起倪二:“走,領我去見那粉頭。”

    倪二今日也是領着妻女來進香的,遂去同家眷打個招呼。孫紹祖聽說要查“宅子”,頓時疑心到棉花衚衕那外宅上頭,立着思忖。不一會子倪二回來,二人起身便走。

    一徑到了金鳳樓,尋兩個叫香鶯香燕的粉頭。老鴇子領着香燕來了,倪二一瞧就說不是。又找香鶯。老鴇子說香鶯這會子有客人。倪二同她商議,他們多給銀子讓香鶯先過來。老鴇子見他們着急,竟坐地起價。孫紹祖一言不發拔出腰間佩刀,“當”的一聲將屋中的小茶几剁下個角來。嚇得老鴇子轉身就走,口裏喊:“奴家這就叫她過來。”香燕忙上前嬌聲勸孫紹祖息怒。

    不多時香鶯進屋,倪二立時道:“就是她。”乃打發了香燕出去,問香鶯那房牙子所言。

    香鶯並不知道眼前這位爺們是孫紹祖本人,毫不忌諱道:“就是孫紹祖孫大人,京營指揮使,京裏頭兵權最大的武官,已投了……”她伸出三根手指頭來。

    孫紹祖冷冷的道:“那人怎麼說的,你一個字不許拉下,從頭說與我聽。”

    “奴家也只聽了幾句話。他本是喫多了酒,在牀上說的。”香鶯伸出大拇指道,“這位派人去查孫大人的一座宅子。事先知道那宅子乃是……”她又比劃了個三,“送他的,再查一遍不過是確認罷了。”

    孫紹祖道:“他如何知道去查的是世子的人。”

    “這奴家就不得而知了。”

    倪二問道:“那人叫什麼?住在何處?”香鶯照實說了。倪二給了她二兩銀子,命她出去了。

    孫紹祖臉色黑一陣白一陣的,倪二也不言語、在旁候着。良久,孫紹祖道:“老倪,今日多謝你幫我。後頭的事我自己查去,就不煩勞你了。”

    倪二點點頭:“你自己保重。”孫紹祖仰脖子喫淨了桌上的酒,呆坐半日,拍案而去。

    此事要緊。他立時趕到兵營,命兩個心腹親兵去尋那房牙子。今兒元宵節,房牙子沒出去做生意,還在街坊家中抹骨牌。孫紹祖的人將他誆騙出來逼問。此人不經嚇,全都說了。

    數月前有人來查孫紹祖那棉花衚衕的宅子,說話時讓他聽見了。房牙子道:“兩人我都認得。一個本是榮國府大管家賴家的孫子,叫賴尚榮,老太君在時把他放出去。早年榮國公整頓家奴,查出他們家不知貪墨了主子多少東西,氣得將他送了官。辦事的知道榮國府恨他,便以欠債之名又賣他做了奴才。他大約生來就是豪奴命,在別處兜轉了兩圈兒,又進了世子府,如今是世子身邊的紅人。另一個圓臉貼鬍鬚的太監我也認得,姓周,幫世子買過產業,也是世子跟前得用的。”

    親兵問道:“那宅子的原主是誰你可記得?”

    “記得清清楚楚。”房牙子道,“半個月轉了四道手、換了三個房牙子,我是第三個,能不記得麼?”

    親兵心裏咯噔一聲。他們原本也以爲宅子

    是個富商送與他們將軍的。若那般簡單,豈能轉這麼多次?一個便道:“去你鋪子查賬。”

    “是是。”房牙子道,“你們也莫告訴我你們是誰,我只當今兒逛花燈去了。”

    他遂領着親兵到自己鋪子裏尋出賬冊子來指給他們瞧。親兵一看,賬上寫的正是那富商將宅子賣給他們將軍,售價十二兩銀子。房牙子道:“我們這一行,同行並非冤家。有生意大家做,互通有無方能一道發財。故此我們都知道前頭幾手是誰家轉到誰家、多少錢、在誰手上做的交易。”遂說了前頭轉的那幾手並最初的主人家——原主就是老三的親舅舅。親兵一一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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