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說當年詹嶠給義忠親王所定之策乃是兵諫, 殿中寂然良久。老道士冷哼一聲,撤身回到殿側。那兒擺着個小案,案上乃一局圍棋, 老道士左手跟右手下。

    三殿下忽然說:“他的兵諫不是輸了?”

    老道士頹然道:“太子何嘗兵諫過。倒是義忠親王造反輸了。時機一過,回天乏術。”他頓了頓,“先帝嘗冤殺數名立下大功的忠臣良將。雖後來平反, 人已沒了。那陣子朝野兵營怨聲載道,本是兵諫最好時機。太子不敢動手。先帝遇刺受傷後,漸有改立太子之意。當時太子名望極大, 廢太子遭羣臣非議。那會子兵諫亦好。先帝退居太上皇、強扶老三上位,京城地方多名忠直能臣掛冠。我曾告訴太子, 那是最後之機。偏他又躊躇不前。機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門來。”乃擲子長嘆。

    三殿下默然片刻,斷然道:“範遙只怕是您化名。道長, 您老想必就是詹嶠先生。”

    老道士擡目瞧着他道:“還不算遲鈍。”

    三殿下深吸了口氣,躬身下拜:“求先生相助。”

    老道士拿起方纔那顆棋子, 低頭瞧棋局:“世子並非心狠之輩, 且頗愛惜名聲。其餘幾位王子但凡安安生生的,或鬥雞走馬、或提籠架鳥, 皆性命無憂。高處不勝寒,知足常樂, 何苦來沒事找事。”

    三殿下道:“不願庸庸碌碌度日。”

    老道士落子:“你與世子打從出世起便勝負已分。聽貧道良言相勸,回頭吧。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乃擺擺手,不再言語了。

    三殿下便立在棋桌旁看他下棋。這老道士每步都走得慢, 卻是每步都毫無破綻。看了許久,看不出半點破綻,心中漸漸生出莫名狂喜來。有心自己持子與之一戰,瞧了許久,竟不知如何下手。

    這日回到府中,有個心腹太監悄悄回話:馬氏那事兒業已查明,府內議論是從王妃院中傳出來的。舊年秋天,王妃受邀去世子府中賞花,有個下人從那府裏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遂下手去查。查罷發覺與世子府裏所傳一般無二。王妃不動聲色,隨口吩咐院中下人:“別讓咱們那棉花耳朵的糊塗殿下知道了。”

    三殿下皺眉:“不讓我知道是何意?”

    那太監垂頭道:“女人的嘴閒不住。不讓殿下知道,便是旁人可以知道。”

    三殿下哼了一聲:“若說她沒引風吹火,你信麼?”甩袖子走了。

    他當晚便去看了馬氏並留宿,次日解了馬氏的禁足,馬氏復寵如初。早先三殿下時常陪着她去佛寺,這趟出來馬氏猶如換了個性子似的,改去道觀了。有人問起來,她就是說禁足時做了個夢、夢見太上老君替她除去了腳上一副生鐵打的鐐銬。因清虛觀大且有趣,二人時常過去。

    時入三月,久沒動靜的御史臺忽然活絡起來,連着上摺子彈劾了十幾名官員。三殿下大驚,這些人都或明或暗投靠了他的。還沒來得及應對,大理寺與刑部一齊動手,十幾個人眨眼便進了刑部大牢。這還不算完,又有人上摺子告狀,告了提督學政湯曄大人收受賄賂、幫人考場舞弊。如此大案震驚朝堂,燕王司徒磐大怒,立命嚴審。三殿下卻是驚得睡不着覺——這位湯大人也暗暗投靠了他。而上摺子的那位便是世子老師的親哥哥。

    羅曼不敢再等,冒險約三殿下會面,道:“主公,世子這是要挖主公的根了。”

    三殿下豈能不急:“這幾年都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朝我下手了?”

    羅曼道:“如今已沒功夫去查緣故了。微臣不才,亦束手無策。詹嶠先生是個高才且不甘寂寞之人。主公這會子處境不妙,要不要依着此事請教他一二。”

    三殿下嘆道:“我已四顧茅廬,奈何他只管下棋。偏我又下不過他。”

    羅曼思忖道:“主公,微臣記得馬娘娘擅棋的,不如讓她一試。”

    三殿下想了想:“她委實擅棋,且棋風極險。罷了,明兒我領着她去試試。”

    次日,三殿下又陪着馬氏去清虛觀還願。平素都是馬氏在廂房休息,三殿下出去閒逛、順帶同詹嶠下盤棋。這回他笑同馬氏道:“平素跟我下棋的那位道長,我從沒贏過她。今兒你幫我下一局去。”馬氏嫣然一笑,點頭答應。

    老道士詹嶠見他今兒領着個女娃子來下棋,竟一改平素隨意之態,面色肅然正襟危坐。馬氏知道她男人看重此道士,極是有禮。詹嶠乃讓馬氏先手。起初詹嶠佔了上風,馬氏暗暗佈下幾顆閒子,後來竟喫掉詹嶠一條大龍。詹嶠大喜:“你這女娃娃有點子本事!”投子認負。馬氏含笑行禮。

    這日詹嶠破天荒送他二人出了甘露明王殿,口中還說,“多少年沒遇上對手了。女娃娃,你得空再來。”

    馬氏盈盈的望向三殿下。三殿下笑道:“既是道長有興致,改明兒我們還來。”

    詹嶠哼道:“你這臭氣簍子就不用來了。”三殿下哈哈大笑。

    後馬氏又來同詹嶠下了幾回棋。雖互有勝負,卻是詹嶠勝得多些,他看馬氏也愈發順眼了。

    三殿下滿心以爲過些日子便能憑着馬氏將詹嶠弄到手,誰知青天白日的一個霹雷打了下來。這日乃是燕王生日,諸位子媳都在燕王府中慶賀。忽見馮紫英急匆匆進來,向燕王身邊一個心腹太監使眼色。燕王瞧了個正着,命他近前說話。馮紫英目不斜視走過去,低聲說了半日。燕王眉頭一皺,問道:“老三,你府裏有個不會說話的女人馬氏?”

    三殿下愕然,回道:“是。”

    燕王看了馮紫英一眼。馮紫英抱拳道:“殿下,這位馬氏娘娘恐有不妥。”

    三殿下知道他已投了世子,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不過是個啞女罷了,有何不妥?馮大人連我的後院也管麼?”

    馮紫英從懷內取出幾張紙來,雙手捧給燕王。燕王道:“給他。”

    三殿下接過來一瞧,大驚。這是一

    份口供,招供之人乃是彌勒教中一個頭目。裏頭供出了幾個彌勒教埋在京城的暗子,當中便有馬氏。依着供詞,這馬氏乃是彌勒教最大的底牌。彌勒教幫着馬氏爭寵,再幫她教導兒子信彌勒教,並幫老三除掉世子上位。世子倒掉之前,先除掉三王妃。而後老三入主世子府,直以馬氏爲正妃、馬氏之子爲太孫。多年後,太孫繼位。那時候他已篤信彌勒教,便可立彌勒教爲國教大肆弘揚。

    馮紫英道:“這上頭的旁人都已捉拿在案,只差馬氏了。”

    三殿下怒急而笑:“大費周章只爲了對付一個不會說話的女人?你們竟沒查過馬氏並未生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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