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祖領兵夜圍燕王大帳, 馮紫英自然是攔不住的。孫紹祖連藉口都懶得好生編排,命人抓了馮紫英押下去。乃立着掀開帳簾,只見燕王獨坐當中, 並有兩名老太監和數名親兵侍立左右。孫紹祖眯起眼來:燕王身邊的人少了許多。他並不進去,只在外頭道:“王爺,都這會子了還不睡, 想來有事?”

    燕王冷笑道:“不知孫將軍夜入孤的大帳,是什麼緣故?”

    孫紹祖大方道:“王爺不是都猜到了?你也別怪我。你和太上皇既殺義忠親王,就該知道天道總有輪迴。”燕王哈哈大笑。孫紹祖置若罔聞, 轉身就走,吩咐道, “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不遠處有人喊道:“且慢!”只見一個穿杏黃道袍的老道士慢悠悠穿過兵士走了進來, 道,“貧道先看看此人。”

    孫紹祖朝他抱拳:“範道長。”

    範遙也掀開帳簾往裏瞧, 只一眼便哈哈大笑:“馮紫英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乃親手將簾子掛起, 指着裏頭的燕王道,“這位大官人並非燕王。”

    孫紹祖大驚:“不是燕王?”

    “不是。”範遙道, “他乃是燕王替身。真燕王想必已下山去了。”

    孫紹祖急了:“末將這就去追。”

    “追不到了,他身邊多的是大內高手。”過了會子, 範遙又改口,“追,還是得追。縱然抓不到,也得嚇得他躲起來。”

    孫紹祖趕忙回身命幾個心腹兵分幾路追去, 回頭焦急問範遙,“道長,那現在?”

    範遙笑道:“現在就更好辦了,與主公乃是最好的一種境況。”他擡目往帳中望去,“各位之職乃是保護王爺。如今王爺被山賊劫走,各位卻平安無恙,治你們一個失職之罪不過分吧。”

    一個老太監冷笑道:“這位道長好生不要臉皮。”

    範遙道:“孫將軍,將他們分開關在不同營帳,貧道慢慢審,總能審出點子有用的來。”言罷閃身立在一旁。

    既然替身已被戳破,帳中之人便犯不上同孫紹祖拼命了。衆兵卒持槍涌入,將他們悉數拿住捆了。孫紹祖依範遙所言,把他們分關在單獨營帳。

    纔剛安排好,範遙捋了捋鬍鬚,從背上抽出一把拂塵揮了揮。白鬚白髮,在皓月之下當真有幾分神仙之韻。乃唱誦一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大搖大擺走入了關燕王替身的帳篷。

    他吩咐看守的士卒避出去,在替身跟前坐下,又隨手撂下拂塵。替身慎然看着他。範遙笑眯眯道:“世人多半愚昧。我穿道袍、拿拂塵、裝模作樣,只爲了哄騙他們誤以爲我是個世外高人罷了。”

    替身哼道:“原來你是個騙子。”

    “難道你不是騙子?”範遙瞧了瞧他,“對,你委實不是騙子,還沒來得及騙就被貧道識破了。”替身扭頭不語。默然片刻,範遙正色道,“咱們來談生意吧。我僱傭你演戲,事成之後送你去別國、或外洋。你演戲時有錦衣玉食、有美人相伴,事成後有錢有新身份。你想回復原本的身份也行,只是你們全家不得留在燕國。”

    替身淡然道:“不出十日,王爺必能回來。”

    範遙道:“從你方纔之神情可知,你有家人。貧道若沒猜錯,他們當捏在那位手裏。你放心,我們明兒就去馮紫英家中衙門細查,定能查出你家人所在。”

    替身愕然擡頭。範遙含笑等着。良久,替身哼道:“我早知道但凡入了王府大門,斷乎沒有活路。”

    範遙想了想,道:“貧道立下個重誓,事成之後保你和全家平安富裕去東瀛如何?嗯……想必你不相信什麼誓言。如此可好。貧道找到你全家之後,將他們先送去別國——燕國觸及不到處。例如南洋馬來國爪哇國、東瀛之吳屬劉屬皆可。待令家眷與閣下通了書信,閣下再幫我們做戲。此前你只扮作在山中受涼、臥病在牀。如此可好?”

    替身再說一遍:“十日之內王爺必回。”

    “要不我們打個賭吧。他若三十日之內不回來,就依貧道之計策?”

    “王爺十日必回。”

    範遙拿起拂塵擺了擺:“你當真不惦記父母妻兒?”替身眼神閃爍。範遙微笑道,“但凡你在,他就回不來。”替身身子微微一動。範遙站了起來,“先這樣吧。你裝病,貧道去找你家人的線索。找到之後再說。燕王能給你的,貧道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比如自由、家人之自由,我也能給你。”

    他轉身走到帳篷門口正要掀簾子,替身忽然問道:“馮紫英大人會如何?”

    範遙道:“得看他的運氣了。”在門口立了會子,他又道,“你若猶豫不決,可以想想太上皇和義忠親王。皇帝家的事自古以來皆如此。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若得了機會唯有一次。義忠親王也好、太上皇也好、燕王也好,都一樣。下去的人再回不到龍椅上。”言罷,拿起腳走了。

    次日一早,昨日回京的斥候來報:京中已平。說是太上皇於華山之上藏了餘部和一個私生子,昨日突襲京城。偏多營將士受命出京,致使京中空虛。好在三殿下神勇,立在圍牆之上一箭射死了那私生子,敵軍立時崩塌。三殿下領着府中侍衛追殺敵軍出了城東門,巧遇在別處公幹回來的一哨御林軍,遂領軍追擊,於昨晚二更將敵兵殲滅殆盡。

    過了會子,三殿下親自來翠微山迎接他父親,還帶了王爺的步輦來,一路上吹吹打打放鞭炮好不熱鬧。京營指揮使孫紹祖親迎出營門,向三殿下道:“昨夜氣涼,王爺又憂心京中局勢,一宿未眠。大約是在帳外行走沒披大氅,受了涼,這會子已發熱了。”

    三殿下忙問:“可傳了御醫?”

    孫紹祖道:“山裏頭一時傳不了,已命軍醫瞧過了,只說略有些風寒,回府喫兩劑藥便好了。”

    三殿下點頭:“這就請父王回去,再讓御醫瞧瞧。”

    孫紹祖抱拳:“一切皆由殿下做主。”二人互視一笑。

    燕王回京後不久,御林軍兵圍馮府。說是有人作證,馮紫英里通敵營,給昨日殺入京城的匪兵通風報信,好懸至燕王身死。說來也巧,馮家要緊的女眷和兩個年少的兒子三日前便往城郊莊子玩耍去了,府裏只有兩個大些的兒子在。御林軍押走馮家兩位少爺,又去莊子裏抓人,卻撲了個空——莊裏的人說,主子們昨兒便回京了。五城兵馬司立時發了畫影圖形,燕國境內通緝馮家人。

    也不知那個叫範遙的老道士哪裏來的神通,在馮紫英衙門略翻找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尋到了那替身的卷宗。上頭不止有他的來歷,還有他家眷所在。早先爲了讓此人安生當替身,家眷皆錦衣玉食安置在一座小鎮。此鎮在滄州所轄地界。範遙膽兒大,打發心腹快馬奔赴滄州接了他一兒一女進京,又安排此人與之相見。替身撫着兒女的頭頸頓時哭成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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