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尤二姐從前的小丫鬟忽然打發丈夫到榮國府求見賈琮, 賈琮莫名不已。好在他想着那小丫鬟彷彿想是個機靈的,不該無緣無故騷擾權貴,便說讓他進來。不多時那個王大錘來了。賈琮一瞧, 就是個實實在在的莊稼漢,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臉膛黝黑。此人上來先磕了三個響頭, 賈琮命人搬了個墩子喊他坐下。王大錘見攝政王和他爹都和藹,他爹還望着自己直笑,加之他原本膽子就大, 遂比劃着說明來意。

    原來,他媳婦嫁過來不久便同婆家的小姑子說起自己見過榮國府的三爺賈琮。王大錘的妹子是個舌頭長的, 此事沒幾日傳遍全村,村裏人都頗爲羨慕。前幾個月賈琮當了攝政王, 他媳婦愈發覺得有面子,又在他妹子跟前顯擺;妹子又出去顯擺。後來林黛玉減田稅, 滿村歡騰, 齊聲頌林丞相大恩大德。又是妹子話多,在外頭招搖說這位女相爺乃是攝政王任命的, 她嫂子見過攝政王,攝政王是天大的好人。

    村頭一個媳婦子, 乃口舌上不願輸人的性子,嗤道:“賈琮本是個逆賊,算什麼好人!”

    王妹子立時道:“賈琮是攝政王,誰說他是逆賊的?你自己麼?咱們這就見官去, 我告你大逆不道之罪!”乃上前揪着那媳婦子就要走。

    媳婦子梗着脖子道:“來收糧的聞大官人身邊的人說的!難道聞大官人不是好人?”王妹子便啞了。

    林相爺減田稅自然是好人,只是今年的田稅已交了,明年要減的還沒開始的呢。聞大官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好人。這兩個月,聞大官人高價在京郊收糧,價錢高出市價兩倍還有多!他不是好人誰是?王妹子輸了鬥嘴,氣鼓鼓跑回家同她嫂子算賬。

    王嫂子聽了半日方聽明白,三言兩語哄她走了;晚上卻輾轉反側睡不着覺。自打聞大官人頭一回來她便覺得古怪。京城裏頭又不是沒新鮮糧食賣,爲何跑到村裏來高價收糧?且他自稱是個商人——這王嫂子在京中做丫鬟時見過許多商人,他半分不像,他身邊帶的也都不像夥計。莫非這個聞大官人要做什麼對攝政王不利之事?

    自己見過貴人是極有臉面的;這貴人若出了什麼岔子,自己在村裏得煞威風不說,那位減稅的女丞相還能不能接着當丞相?早幾日家裏就算好了,明年能少交多少稅、後年少交多少、十年少交多少,他們兩口子還盤算拿這些錢在京城買個屋子、日後給兒子娶城裏媳婦呢。女丞相若丟了官,這稅還減不減了?莫要落得空歡喜一場纔好。

    思來想去不踏實,她遂命丈夫趕到城裏來,求見賈琮提醒此事。王大錘在政事堂等了一日沒等到人,末了打聽到攝政王已回府,才又追來榮國府。

    賈琮聽罷深吸了口氣,朝他拱手道:“王先生,多謝你,也多謝你媳婦。你說的這個保不齊是要緊事。”

    王大錘立時笑開了眉眼:“當真?我早就知道那個聞大官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還不定包藏了什麼禍心!”

    賈琮問道:“他去你們村收糧不知多少次了?”

    “三四次了。”王大錘道,“最初只是把家裏的餘糧賣他。許多人去親戚家借糧,才發覺左近的村子他都收了。遂往山裏借去。山裏偏僻,他們沒去。”

    賈琮笑道:“怎麼不來城裏買糧食轉賣給他?”

    王大錘道:“他只要村裏今年剛打下來的新鮮糧食,說是信不過城裏的黑了腸子的糧商。”

    賈琮點點頭:“這個藉口委實不錯。聞大官人長什麼樣兒,你可記得麼?”

    “記得記得!”王大錘道,“我們家的田地最多,糧食也最多。我見過他好幾回呢。”

    “你且稍等等,我找人來同你做個畫像吧。”賈琮遂請他去隔壁廂房歇息,並找畫影圖形的畫師來。

    賈赦忽然問道:“王小哥兒,你可喫晚飯了?”

    王大錘咧嘴笑了:“纔在路口買了兩個燒餅。”

    賈赦道:“你這麼大的個子,兩個燒餅如何得飽?”便使人傳話,讓廚房預備好酒菜。王大錘樂呵呵的上隔壁去了。

    賈家爺倆對視了一眼,賈赦咳嗽兩聲:“他進來之前,你說了個頭的那事兒,先說完我聽。”

    “哦。”賈琮忙說起之前的燕王妃婁氏來。

    聽罷,賈赦想了想,道:“此事我來琢磨,你先把這個聞大官人好生查查。”賈琮應了。

    一時畫師已來、隔壁王大錘也喫好了,賈琮遂領着畫師去王大錘那兒畫影圖形。

    他前腳剛走,賈赦立時吩咐貼身的一個僕人:“上太師府去,將詹峯老大人請來。”僕人答應一聲便走,賈赦又喊,“回來!”那人趕忙回來,賈赦思忖片刻道,“讓詹老大人莫要驚動旁人,直往花園子暖閣去,我在那兒等他。”僕人又答應走了。

    詹峯這會子本來坐在自家暖閣看摺子,聽說賈赦讓他偷偷相會,撂下摺子便喊人取大衣裳。詹鯤隨口問道:“榮國公有什麼事?”

    詹峯道:“他既揹着賈琮,此事斷乎不小。”遂拿起腳來走了。

    詹峯趕到榮國府花園暖閣,賈赦已急得在屋裏轉圈子了。兩個老頭一見,來不及打招呼,賈赦劈頭就是一句:“你前陣子不是說你的人跟丟了司徒磐?他大概已回京了!”

    詹峯一驚:“回京?”

    賈赦這老混蛋也有精明之時,乃將王妃婁氏今兒來意說了一遍,末了道:“無緣無故的要送燕王兒女出城。除去燕王本人,誰還能有這個本事?”

    詹峯思忖道:“送兒女離京是避禍之法。琮兒顯見會好生供着燕王子嗣,躲什麼禍。”

    “還有。京郊有人在高價收購糧食,偷偷的。”賈赦又說了王大錘所言,哼道,“只要村裏的新鮮米,京城裏頭遂半分沒驚動。”

    詹峯想了半日:“若是司徒磐從哪裏弄到了兵馬,他們也進不來城。城門口都豎着火炮呢。”

    賈赦白了他一眼:“你們的火炮是怎麼進的城?”

    “從城南地道送進來……哎呀!”詹峯拍案。京城通往城外的地道不止一條。除去自己幫先義忠親王修的那條,還有紫禁城通去一座廟的那條。既有兩條,說不得還有第三條。燕王在京城當政十來年,難道就沒新修過地道?他立時道,“快把馮紫英喊來。”

    賈赦道:“馮紫英大概不知道,他若知道早說了。”

    “他知道的最多。”詹峯道,“縱然不知究竟,也許能猜出來誰知道。”

    賈赦聽着有理,又讓人趕去馮府悄悄請馮紫英過來。詹峯問道:“如此大事爲何要瞞着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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