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報紙上得知自己府中大管事逃跑, 司徒磐立時託呂三姑打探。呂三姑自然不知這等小事,遂回去問賈敘。賈敘笑道:“顯見是琮兒做的。”一壁說一壁尋出京中發來的文書。次日,呂三姑讓於祕書將那文書交給司徒磐。

    合着燕王府起初還以爲孫良在外頭遇上了什麼事, 走後第三日得知他動了公帳上的銀子、方疑心是舉家出逃,遣人往五城兵馬司報案。趙承忙丟下手中旁的公務親領人去查。查着倒是容易。孫家那日出了城門後,僱了兩輛兩個車伕駕車、四匹壯馬拉車的橡膠輪胎大馬車直奔天津。還說要趕路、寧可加錢託車伕快些。京城至天津之間早修好了大路, 不過兩個時辰便到了。

    而後他們半刻不歇趕到天津碼頭,就在碼頭上湊合打了個尖。孫良攔在一艘下午要離港的船前,逢人就問人家可願意搭乘晚一趟的船、將船票賣給他。他說他老子在東瀛燕屬患了重病, 去遲片刻保不齊便見不着了,他肯出雙倍的票錢。中國人素來看重孝道, 且有人愛成人之美、有人愛錢。不多時他便湊齊了全家的船票,當日登船離港。他們全家都有路引子, 乃是魯國人氏——魯王特使在京中做了點子小買賣,專買魯國路引子。給錢就賣、童叟無欺、從不多問買家事。待五城兵馬司徹底查明白時, 孫家已在東瀛燕屬下了船、不知上哪兒去了。

    司徒磐看罷搖頭道:“人心靠不住。”乃拿着那文書思忖半晌, 問於祕書有何看法。

    於祕書道:“只怕會產生破窗效應。”司徒磐惑然瞧了他一眼,他道, “保不齊會引起京城甚至整個燕國之奴隸逃跑成風。”

    司徒磐皺眉:“須得令馮唐在東瀛抓住那家人嚴懲方可。”

    於祕書道:“馮老大人抓不住他的。”

    “何以見得?”

    “攝政王、林丞相等人都巴不得逃奴越多越好,這位孫良先生所爲正中他們下懷, 故此不會許他們被抓住。”見司徒磐眉頭擰得更緊了,於祕書解釋道,“每個大戶人家都有從數百到上千不等數目的奴才,每日只做着服侍主子的差事。單把這些勞力放出來都夠填滿上百個大廠了。”

    司徒磐瞠目結舌:“賈琮想勞力想瘋了吧!他們榮國府的奴才也不少。”

    於祕書微微一笑, 答非所問:“京裏頭忙着整頓捕快、招聘訓練警察呢。軍警實在是最要緊的兩個行當。”司徒磐冷笑一聲,心知這兩個行當一旦被徹底整編,賈琮等人便要開始胡作非爲了。

    果然如於祕書所料,這會子孫良潛逃之事在京中已盡人皆知了,不知多少心思不定的奴才伸長了耳目等信兒。十幾日後,東瀛燕屬傳回話來,那邊人煙稀少、山高林密,連馬匹都不多。又與劉屬吳屬相通、又有大小港口往外洋各國而去。且去外洋的船從來不看路引子不說,北美、南洋兩國和澳洲壓根兒不要路引子,是活人便可上船——他們皆缺人口。又過了數日,東瀛燕屬再次傳回消息,孫良全家只在東瀛住了兩日,第三日便買了船票往南洋馬來國而去。那邊不是馮唐所轄,後頭的他便不知道了。

    “後頭的便不知道”這句話實在犯不着說出來的,偏馮唐就是白紙黑字的寫了,賈琮又命五城兵馬司堂而皇之寫在官府告示上貼滿大街小巷。登時有人猜疑攝政王可是故意滅燕王的威風。

    誰知過了幾日,又有大戶人家的奴才逃跑。這回乃是忠靖侯史鼎家的。那奴才兩口子都不過是尋常雜役,年近四十方得一女。如今十六歲了,在內院服侍忠靖候夫人。雖算不得絕色,肌膚白淨,容貌亦頗有動人之處。前陣子讓史鼎瞧上了,要收她做通房。夫人雖不大高興,也沒法子。偏這丫頭不願意,老兩口也不願意。只是主子瞧上了誰,哪裏由得她自己?史鼎惱了,連日子都不擇,命她今晚便來服侍。

    那老頭兒一想,女兒花枝子一般的歲數送去給比她父親年歲還大之人糟蹋,豈非生不如死?他與婆娘自然也生不如死了。既這麼着,不如賭一把。前陣子燕王府的大管事不也逃了?縱然抓回來不過全家一道上路,到了那邊也不寂寞。遂與老婆子女兒商議。老婆子只聽男人的。姑娘先愕然片刻,立時含淚咬牙道:“我寧可賭!左不過是個死罷了。”此事匆忙定下。

    三人急急的收拾了細軟貼身放着,不敢尋至交好友告別,各自編排了哄騙門子的藉口。老頭從大門出去、老婆子從廚房的小門出去、姑娘從花園子後門出去。虧得忠靖候府大,沒人留意。出府後會合,僱輛馬車跑出城去,改換大馬車上天津。這會子已是下午了,老頭只說兄弟出了急事,多給錢托馬車伕快些,趕到天津時城門早都關了。一家子連路引子都沒有,只得在郊外農家借宿。

    老頭兒終究見過點子世面,告訴老妻女兒:“既是外洋數國極缺人口,便不會管有沒有路引子、只要人。再者,天津這麼大的地方,不會沒路引子賣的。”

    次日一早,正要進城,劈頭看見一個忠靖候府的要緊管事在城門口張望,三人趕忙繞城半圈從另一個門進去。他們最怕天津官府畫影圖形捉拿,好在這會子衙門大約還沒上工,路上百姓也不見異樣。

    三人尋了個早點攤兒買煎餅果子,問攤主天津可有什麼新聞沒有。攤主道:“上個月京城忽然過來一羣官兵,說是錦衣衛,把知府狄老爺抓走了。後來聽說也沒查出什麼要緊的事來,只擼了官帽子放回原籍。又來了個新的知府老爺,才三十多歲,姓葛。雖是捐的官兒,聽說極有氣勢。纔剛來不足月,還不知爲官如何。”聽着彷彿無事,三人依舊提心吊膽。遂租了輛馬車趕到港口,老婆子女兒先在車上候着,老頭兒過去探探情形。

    老頭兒略張望了片刻,有個矮子上前來打招呼拉生意:“老人家可是要買船票?”

    老頭兒遲疑道:“尚未定下。”

    那矮子又問:“老爺子去哪兒?”

    老頭兒道:“依然未

    曾定奪。”

    矮子立時低聲道:“要買路引子麼?”老頭兒眼神一亮!矮子笑了,低聲道,“放心,不貴。”

    老頭兒遂跟着此人走到碼頭上的一間屋子,外頭掛了塊白漆黑字的木牌。此人指木牌道:“我們是北美船運辦事處。”乃笑呵呵領人進了屋子。

    屋內有兩張大案子並五六個極高的大櫃子,案前各坐一人。這矮子湊在一位先生模樣的人耳邊嘀咕幾句,先生便含笑提起筆來問老頭兒道:“你們統共幾個人?叫什麼?想要哪國的路引子?”

    老頭兒呆了呆:“敢問你們賣哪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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