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柳小七在甕山泊旁一座小宅尋到了聞空和尚的熟人丘生, 賈琮劈頭砸了人家一大段調查報告掀底。丘生怔了片刻冷下臉來:“周兄這是何意。”

    “沒什麼。”賈琮道,“我想找丘兄覈實一個猜測。滄州吳家知不知道聞空和尚的生父是誰。”

    丘生淡然道:“與周兄無關。”轉身便欲關門,柳小七上前兩步卡在他與另一扇門之間。

    賈琮“哦”了一聲:“那就是不知道。若知道, 依着你二人之熟絡程度,你該替他悲哀或滄桑半秒鐘纔對。那些和尚是怎麼跟你們掰的?吳貴妃在宮中遭別的妃嬪陷害……別的妃嬪沒那個本事,那就遭皇后陷害吧, 被人狸貓換太子,偷鳳轉龍。”

    柳小七道:“哄騙也得靠點譜人家纔信。戲文胡扯的不成,紫禁城中換貴妃的孩子難比登天。我猜他們是說, 吳貴妃之子八字克父,太上皇下令送其入萬壽禪寺出家。你看他師父了緣也是因爲這個當的和尚, 因此廟裏特讓這個孩子做了緣的弟子。”

    “橫豎那廟裏許多前輩入寺的緣故都可以拿來使,大不了把兩三個人的來歷攪和一下。”賈琮笑眯眯望着丘生, “對吧。”

    丘生神色不定,良久才道:“妄議天家是非, 周兄不怕死麼?”

    賈琮哼道:“他們天家扒灰都爬出活人來了, 還不許人說麼?”

    丘生果然如被雷劈了一般,脫口而出:“信口雌黃!”

    賈琮看着柳小七:“這樣吧。咱們跟了塵大師說話, 請丘兄在隔壁聽。他若還不能接受現實,就再跟了緣大師說話, 請丘兄在隔壁聽。嗯,就跟他們套話、探討先帝爲何要挑吳貴妃扒灰這個問題吧。畢竟吳貴妃是吳天佐先生的親侄女,要說他是隨便在宮裏頭抓個妃嬪就扒,我不大信。”

    丘生瞧了他二人半日, 忽然道:“聞空師父忽染怪病,了塵、了緣兩位大師陪他去北邊尋神醫去了,此事莫非不真?”

    “當然不真。”賈琮道,“因聞法和尚及其弟子的大宗綠帽批發案又有了新進展,了塵了緣都在刑部大牢。”

    丘生大驚:“什麼大宗案?聞法不是與貴眷私通入獄的?又與兩位大師何干?”

    “咦?你跟聞空那麼熟悉,全然不知道此事麼?”賈琮詫然道,“不止聞法,許多萬壽禪寺的和尚都摻合了;私通的女眷也數不勝數,橫豎半個京城的權貴頭頂都是綠的。”丘生巴巴兒打了個趔趄。

    柳小七接着說:“聞空大師你就不用擔心了,挺好的。過個一年半載還了俗做個書生或大夫,這輩子不會知道自己的來歷。”

    賈琮道:“你二人若有緣再遇,還請丘兄不要告訴他身世,就當他是個尋常棄嬰便好。”

    丘生看着賈琮道:“周兄想必也不是尋常人物。”

    “嗯,不是。”

    丘生垂頭思忖片刻:“我不敢信。”

    賈琮點頭:“可以理解。我們這就安排人審問那兩位老和尚,你親耳聽見便明白了。”

    丘生搖頭,半晌才道:“……不必了。我信是真的了。”乃哀然一嘆。“他本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賈琮安慰道:“待他褪去那身香爐味兒、活成一個自由的良民,依然可以做神仙一流的人物。”乃話鋒一轉,“吳瑞是你喊來的吧。”

    丘生淡然道:“周兄是朝廷的人吧。”

    賈琮皺眉:“我是不是朝廷的人很重要麼?我看丘兄和聞空都是愛詩之人。文藝青年自帶一種天真的善良。故此,我以爲你們雖有些懦弱,都還算得上好人,至少大略明白是非。你總得承認,聞空這非但尷尬、而且危險的身世,還不如一個棄嬰吧。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自身而言最好、比誤認爲他自己是太上皇與吳貴妃之子還好,對吧。”

    丘生眉間略有猶豫。賈琮道:“他若誤以爲自己是八字不吉的皇子,保不齊就會想要更多。比如恢復他母親的名聲、恢復自己的皇子身份。那麼他就會去搜尋證據。要麼什麼都搜不着,自己憋屈的難受;要麼搜到真實身份。”

    丘生想了想,點頭道:“不錯。委實不如做個棄嬰。”

    “那我們就這一點達成共識了。”賈琮道,“知道此事的人本來少。大家都不說,他這輩子不會知道。只是,如今還有滄州吳家誤以爲自家在京城藏了個龍子。還請丘兄辛苦一趟,再去滄州,將此事告訴吳瑞先生。爲了聞空的終身幸福和吳家名聲,還請他和吳家不要再尋找、打擾聞空。日後若有緣分偶遇,也莫讓聞空知道自己是他們家的外孫子。就當吳貴妃生的是個女兒便好。”

    丘生又思忖半日,道:“我還是……親耳聽聽了塵了緣兩位大師承認此事的好。”

    “沒問題。你今天下午有空麼?我們這就安排。”

    丘生輕聲問道:“他在哪兒。”

    “土匪窩。”賈琮笑眯眯道。當日聞空被人裝麻袋抓走,送入盤龍山。山匪盤問他半日後說抓錯了人。只是也不能放他走,就留在在山上當了嘍囉,順帶請革命黨派來的先生教他些自由民主之類的理念。“離京不遠。眼下已事實還俗——他的僧衣壞了,只能穿土匪給的常服。山上不喫素、沒人幫他剃頭,也沒有經書木魚給他念敲。佛門戒律已破得所剩無幾,也學會了許多俗家常識。你們倆交情深厚,等他招安下山了少不得會來找丘兄敘舊的。”

    丘生怔了怔,悵然道:“……也好。”

    後頭便好辦了。柳小七親去刑部大牢套兩位老和尚的話,丘生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雖早已猜到此事不假,丘生仍呆若木雞、久久無言。歇息兩日後,此人快馬趕往滄州。

    一路到了東海書院旁的吳家大宅,丘生取張帖子求見吳瑞先生。吳瑞這些日子亦同父親商議了良久,猜度萬壽禪寺究竟出了何事。偏他們全家都是文人,手中並未養着細作。忽聽丘生又來了,忙命請

    進去。

    丘生入書房見禮,含淚將聞空身世說與他知道。吳瑞瞠目結舌、好懸栽倒。過了會子,忽覺四肢冰涼、雙目眩暈,身子一軟往椅背上倒去。丘生忙上前按摩胸口,又掐了半日的人中,他方悠悠迴轉過神。良久,垂下兩行淚來。丘生不敢離他身畔,隻立着陪着垂淚,又倒熱茶喂他吃了幾口。

    吳瑞擺擺手,又怔了半日,啞聲問道:“那兩個老和尚怎麼去了刑部大牢,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從頭細說一遍。”

    丘生遂從“周生”來訪他說起。末了道:“那周兄和柳兄一直沒說他們是何來歷,學生猜必爲攝政王跟前要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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