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兒媳欲和離之事轟轟烈烈鬧了一個月, 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燕京週報》除去正經日子添了三個加刊之外, 還單獨出了三次特刊。再有趣的新聞, 議論了一個月, 尋常百姓能說的能聽的也都說淨聽淨了, 連說書先生也重新說起西遊記來。恰在此時,《燕京週報》正刊頭版頭條丟出一個大消息:大理寺將於半個月之後公審此案, 多位朝廷大員列席,歡迎尋常百姓旁聽。剛剛散去的喫瓜羣衆聞之,頓時重新聚攏且愈發熱心。

    最初乃是陳大老爺幫着徐慈四處拜訪名流大儒。姚佳箴將家事登報之後,徐慈便找不着那位蜀國世子了。恐怕前程生變, 諸事不管只四處打聽。終有一回聽人說有位客人常去某茶樓,像是蜀國要緊人物, 忙跑去候着。等了兩日, 可算等到那人。此人果然自蜀國來,形容氣度顯見出自高門大戶。徐慈遂上前打聽。

    那人聽罷挑眉道:“蜀國世子?來燕國?”

    徐慈使勁兒點頭:“是。與晚生結識了有大半個月。”

    那人吃了口茶道:“他跟你要錢沒有?”

    徐慈微愕:“沒有。”

    “他若跟你要錢你莫要給他。那人指定是個騙子。”

    徐慈急道:“豈能是騙子!他還賜了我一把古扇子,價值連城。”

    “哦。”那人又吃了口茶,“那扇子定是贗品。”徐慈拍案纔要辯駁, 那人接着道, “我王兄早已接管我國政務, 日忙夜忙, 絕無閒工夫到燕國來。”乃撂下茶錢走了。徐慈如遭了雷劈一般。良久,拔腿就跑。

    次日,齊國府派人請他過去議事。到了書房一瞧,徐慈坐在案前呆若木雞。那人笑容滿面上前打千兒道:“恭喜徐三爺。我們大老爺已請下了各府大老爺前來議事, 管保三爺的官司贏的妥妥當當。”

    徐慈喃喃道:“還打什麼官司?”

    齊國府的人一愣:“徐三爺說什麼?”

    徐慈目光灼灼:“官司不打了。我不欲和離。我要迎姚氏回來。”

    那人頓時換了一張臉,冷笑道:“徐三爺還在夢裏呢。如今不是你想不離就不離,是人家要跟你離。”

    徐慈正色:“我不另娶什麼貴人的妹子。”

    那人愈發笑了:“事兒鬧得這麼大,不贏官司您還想娶貴人的妹子?貴人豈能嫁妹子給你?貴人豈敢嫁妹子給你?不怕被天下人恥笑麼?徐三爺,聽小人一句勸。好生打官司。若贏了,嬌妻美妾不算,姚氏還隨你處置。若輸了,這輩子只怕都娶不上好媳婦。”

    徐慈跌足:“她竟做得如此狠厲!半分不留後路。”

    那人鄙然道:“能比貴府狠厲?你們給人家留後路了麼?徐三爺,你既做了初一,就莫怪人家做十五。”徐慈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好,又閉上了。那人催道,“徐三爺,走吧!三爺好運道,能湊齊那麼些貴人可不容易。多虧了我們老爺顏面大。”

    徐慈苦笑:這事兒,齊國府比自己上心多了……昨晚他靜下心來將這幾期《燕京週報》從頭看一回,已是明白:燕國新老勢力借姚氏之事鬥上了。如今自己已上了賊船,想回頭怕是難了。他正想着,那人又催。無奈,徐慈硬着頭皮換了衣裳跟他走,猶如上刑場。

    到了齊國府,陳大老爺笑呵呵拉他坐下,不聽他說一句話便滔滔不絕高談闊論。不多時,其餘貴人紛紛到了。衆貴人圍坐一堂,徐慈依次上前見禮,乃閉門商議起來。徐慈一言不發,旁人也沒預備讓他開口。

    這日下午,徐慈尋到了九香齋求見東家。陳瑞綺出來問何事。徐慈作揖道:“晚生徐慈,想同陳東家打聽拙荊下落。”

    陳瑞綺詫然望了他半日:“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徐慈再說了一遍。陳瑞綺讓他給氣笑了,“徐三爺覺得我會告訴你?”不由分說命夥計將他打出去。

    夥計們都知道此事,也見過姚佳箴,都知道“徐慈”這個名字。聽東家一句話,拿笤帚的、拿雞毛撣子的、還有人跑去後廚取擀麪杖,一擁而上。徐慈嚇得撒腿就跑,預備了滿腹文章一個字沒說出來不說,還讓夥計們攆的跌了跤。夥計們哈哈大笑。徐慈爬起來撣撣衣裳,罵道:“無知的匹夫!”

    想了會子,徐慈又回來了。夥計喊道:“那個姓徐的又來了!”

    陳瑞綺在裏頭遠遠的喊:“來一次打一次,打死不論。”夥計往上一聚,徐慈又嚇跑了。夥計鬨堂大笑。

    不想過了會子他又來了,在門口便大喊:“晚生有要緊的急事與她商議,還請陳東家報個信,晚生明日再來。”言罷,眼看兩個夥計齊齊的往門口躥,轉身就跑。夥計沒打着他,立在門口說了幾句佔便宜的話。

    次日,徐慈果然再找到九香齋。這回陳瑞綺沒讓打出去,只愛搭不理的道:“那位女士忙的很。你若當、真、有什麼要、緊、的、急、事,東華門外有個新開的茶樓叫白雲城。你午時二刻過去,找一個叫‘天外飛仙’包廂。我倒數十個數,數到一你若還在我店裏我就讓人打了。十、九、八、七……”夥計又聚攏過來等着他們東家數完數,徐慈匆忙作了個揖便跑,從頭到尾沒開過口。

    中午,徐慈依言趕到東華門外,心跳如鼓。他實在想不出爲何姚氏會挑此處的茶樓——隔壁就是紫禁城。乃尋到白雲城茶樓,才一進門便聽見兩聲脆生生的“歡迎光臨~~”兩個高個子姑娘迎了上來。徐慈心中微微不滿,以爲此地是花樓。強忍着不痛快道:“店家,晚生找個包廂。”

    一個姑娘含笑道:“請問先生知道包廂名字麼?”

    “天外飛仙。”

    另一個姑娘道:“請問訂包廂可是位姓姚的女士、先生可是姓徐。”

    “是。”

    這姑娘點點頭:“徐先生請跟我來。”乃在前頭領路。徐慈見她二人不卑不亢,又覺得不像是花樓了。姑娘邊走邊說,“姚女士還沒到,請徐先生稍等。”徐慈遂等在包廂,那姑娘替他上了壺茶便出去了。

    徐慈因不熟悉東華門那頭的道路,心裏又着急,提前了小半個時辰到的。等了許久,忽聽門外

    有女子說:“這裏就是。徐先生已久等了。”忙擡起頭來。只見房門輕輕開了,姚佳箴立在門口。雖眉目如故,氣度判若兩人,不由得微微發怔。

    姚佳箴回身向那領路的姑娘道了聲“多謝”,邊進門邊擡起手腕看了看:“我還早到了三分鐘呢。三爺這是早到了多久。”

    徐慈一眼認出她腕子上戴了塊西洋機械腕錶。此物貴得嚇人,不禁脫口而出:“你哪裏來的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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