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工合約既籤成, 工人達成目的,衙門內外歡騰如久旱得雨。戴憲乃咳嗽兩聲:“事已完畢。你們工人該上工了。”

    倪紫光拱手道:“多謝巡撫大人。我這就通知兄弟們,明兒就上工。”

    甄茴和煦一笑, 款款的道:“遇上爭執,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談判解決纔是正經解決之道。何苦來行動便大鬧?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纔是。還望倪先生潘先生明白。”

    倪潘二人都笑:“甄大人說的極是。”

    甄茴點頭:“既這麼着,二位是不是讓工人兄弟們先回去歇息?一夜未眠也怪辛苦的。”

    倪紫光道:“我們人多, 撤退起來麻煩些。各位東家辛勞而來,先回去吧。他們走了我們再走,如何?”

    衆東家齊聲道:“好、好!我們先走了!”他們皆是被鄭大人派兵士喊來的。若早知是這幅情形, 準保裝病一大半。遂紛紛起身告辭,戴三爺也在其中。《福州商報》的記者攝影師自然跟着一塊兒走。

    腳步聲嘩啦啦離去, 屋內只剩下官府和工人。霎時寂然,滿屋子都能聽見戴憲之呼吸聲。甄茴站起來斟了一盞茶送到他跟前:“大人想是渴了, 潤潤嗓子。”

    戴憲心跳得愈發厲害,口裏卻說:“下官委實有幾分渴了。”端起來一飲而盡。

    看他喫乾淨了, 甄茴回身便要說話。潘喜貴先站起來道:“叨擾戴大人這麼久, 我們也該告辭了。”

    甄茴立時道:“二位先生和各位兄弟們好走,明兒記得上工。”

    “大人放心。”倪紫光也站起來, 指了指身邊幹事懷中抱着的合約,“有了這個, 大家自然好生做事。”

    甄茴微笑道:“不知兩位先生住在何處?這合約倘若還有什麼紕漏,下官好去找兩位。”

    倪紫光道:“衙役們都知道,倪某住在賈氏馬行斜對面的安民巷。這文書暫且放在我哪兒。大人放心。只要大人找去,我必然恭候。”

    “好說。”

    倪紫光、潘喜貴父女遂領着工人們撤出巡撫衙門。他們尚在前庭, 甄茴已走到戴憲跟前道:“鄭大人在外頭呢。”

    戴憲捂着手腕森然道:“造反的一個不許放過!”

    甄茴思忖道:“人實在太多了,鄭大人應當會只取首惡。”

    “不準!”戴憲吼道,“一個不許放過!”

    甄茴勸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鄭大人半夜趕來想必匆忙,未必帶足了人馬。日後慢慢搜拿,還怕拿不着?各位東家不是跟他們簽了合約的?白得那麼多好處,必不會跑了。”

    戴憲一想,三萬人委實太多了,縱然站着讓鄭潮兒的兵砍也得砍幾日。先拿住幾個頭目也好。乃咬牙道,“也罷,暫且寄下那批人頭,過幾日再取。”遂端坐於堂上候着。

    等了半日,外頭有人喊“鄭大人來了。”說話間便看鄭潮兒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迎着戴憲躬身行禮:“戴大人,老夫來遲。”

    戴憲顧不上還禮,忙問:“抓住了幾個反賊?”

    鄭潮兒一愣:“大人不是說事有變故、暫不要抓工人及其頭目?”

    戴憲急了:“我何嘗說過這話?你領着正規軍隊竟沒抓到一幫泥腿子?”

    鄭潮兒拍大腿懊惱道:“哎呀!上當了!”

    合着方纔有個穿戴府小廝衣裳的小子急忙忙跑出去告訴鄭潮兒說,他們家老爺有急命,因臨時變故先放工人們走、萬萬不可驚擾了他們。鄭潮兒以爲他們發現了什麼端倪,要放長線釣大魚,遂放他們走了!

    甄茴忙說:“這會子追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戴憲氣急,指着鄭潮兒拍案大罵。

    鄭潮兒年近六十,比戴憲大了十來歲,早先官職也高似戴憲。戴憲這四五年便是福建的土皇帝。除去在先巡撫黃文綱跟前謙恭些,跟旁的官員都不免擺擺架子。平素待老將鄭潮兒雖也有禮,心裏卻是早早將自己當作了上官。這會子怒火撞上天靈蓋,諸事顧不得,罵得甚是難聽。甄茴打斷了好幾回皆無用。鄭潮兒又臊又怒,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強忍了會子拱手道:“末將這就去搜拿反賊。”轉身便走。

    戴憲冷笑道:“只怕反賊早已上船出海了,鄭大人就是登上風火輪也趕不上!”

    倒是甄茴旁喊道:“鄭大人,那些工人手裏還有火器,不知哪裏來的,大人小心些。”

    “末將明白!”鄭潮兒快步往外走。

    戴憲這纔想起那姓潘的小姑娘說她們的火器是從福建軍械庫搶來的,忙喊:“查查他們從哪座庫房強的火器!看守一個不留統統殺乾淨!”

    甄茴立時勸道:“大人,賊人狡詐,且潘姑娘武藝高的驚人,未必是看守兵士無能。須得先審審一二。”

    “還審什麼!”戴憲拍案,眼睛通紅,“無能之輩都給本官殺!殺!殺……”最後一個殺字尚未說完,忽然身子一軟,人便往下倒。小廝趕忙過來攙扶。偏戴憲太胖了,又墜得快,小廝攙扶不住,主僕二人“撲通”全摔在地上。再看戴憲,已昏迷過去了。

    鄭潮兒這會子已跨出了門檻,聽後頭一陣大亂只得回來。甄茴命人快去請大夫,小廝們兩三個都扶不動戴憲,末了還是鄭潮兒打發兩個親兵動手架着他送入後衙。

    不多時大夫來了,看罷戴憲之狀道:“戴大人乃是怒急攻心昏迷。”

    甄茴問道:“敢問他何時能醒過來?”

    大夫道:“這個不好說。也許三五個時辰,也許三五日,更長的也有。”

    甄茴與鄭潮兒互視了幾眼。大夫去外頭開藥,甄茴向鄭潮兒道:“方纔……戴大人神志不明。下官以爲,可先查查那軍械庫是如何被劫的。倘若看守兵卒並無大過,等戴大人醒來再定奪。也是不少兵卒的性命。這年頭訓個好兵士不容易。連戴大人自己都着了人家的道,何況區區數名小卒。”

    鄭潮兒身爲總兵,自然也不高興戴憲審都不審便要殺自己下頭的兵。聞言立時道:“到時還請甄大人多多美言。”甄茴點頭。

    鄭潮兒掛心那些火器,故此依着甄茴所言先查軍械庫去了。到了地方一問,那潘姑娘竟是領軍而來的,且黑衣軍隊之武藝火器皆強似看守。可知此事並非幾個泥腿子鬧事,背後怕是有別家做主。鄭潮兒忙趕回巡撫衙門。

    戴憲依然沒醒,甄茴與章師爺正在處置衙門事物。鄭潮兒遂與他二人商議。甄茴立時道:“事到如今只怕得將錯就錯。”章鄭二人問何爲將錯就錯,甄茴道,“那潘氏父女從江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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