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崔琚讓周冀氣得拂袖離去, 這位既已醉倒、也不便撇下他不管;終還是冷着臉親自送了其回到住處。》

    次日上午,聞雞巷寂然無事。賈琮平素起得並不晚,坐在堂前百無聊賴。“小崔這些朋友一個正常人都沒有。我縱說過自己起得遲, 何至於遲到中午?”

    沈之默道:“王爺莫說這話,前幾日這個點兒你還沒醒呢。”

    賈琮嘆氣。這位一旦無聊,便開始唱小曲兒, 且唱得頗不好聽。“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

    柳小七忍不住抱怨:“老天爺,給派只兔子來堵住這廝的嘴吧!”

    話音剛落, 便聽門子進來回道:“外頭來了位盧先生,求見周相公。”

    這姓盧的便是昨晚席上的一個。賈琮擊掌道:“沒想到小七你還有言靈技能!”乃站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 “請他進來。”

    一時盧先生進了書房,賈琮變身成周冀, 兩個人笑呵呵拱手寒暄坐下喫茶。盧先生裝模作樣扯了幾句昨日酒宴,道:“有件事, 在家昨晚上就想說, 憋了一宿。因看周先生性情豁達,想來不會惱怒。如有得罪, 還望周先生莫怪。”

    周冀道:“盧先生有話請講當面。”

    盧先生低聲道:“周先生昨晚那首七絕委實好。只是……失粘了。”

    周冀“哎呦”一聲,拍大腿道:“委實失粘了。慚愧慚愧!”忙站起來拱手, “盧兄昨兒怎麼不提醒小弟一聲?”

    盧先生是個伶俐的,順杆子便往上爬:“周賢弟瞧着酒量不大好。昨兒你多吃了兩杯,故此有些迷糊。李杜都出過律嘛。何況周賢弟昨兒分明是口占來的,不曾細思量。”

    周冀連說“對不住師尊”, 罰了自己三杯茶。二人霎時熟絡許多。遂談論起詩詞來。盧先生吟誦了自己的兩首得意之作,周冀也吟誦了魯迅和郁達夫兩位先生的兩首名作,當即把盧先生比了下去。盧先生欽佩不已。因問起其師出。周冀道:“文章寫的不好,連考兩科皆不中,愧對先生。還是不提他老人家名諱的好。”盧先生也不深究,改說起齊國之風土人情來。

    約莫談了小半個時辰,盧先生提起了燕國。他道:“自從燕攝政王主政以來,新策疊出,勢如雷霆。還沒來得及琢磨他們此策可能行,他們已經行了。還沒來得及打探先頭之策有何功效,他們已出了新策。應接不暇。”

    周冀笑道:“這個真不奇怪。燕策都非新策。每一項都是最早在臺灣府試驗過,而後推至東瀛燕屬,而後兩廣。最長的已試行了十七八年,最短的也有五六年,不合適之處也都修改過。故此,每策出後大略會有什麼反應、當如何應對,政事堂的老爺們悉數知道。”

    “原來如此。”盧先生點頭,乃瞧了他一眼,“周賢弟如此清楚,莫非有什麼門路?”

    周冀含笑道:“盧兄倘若將《燕京週報》從第一期看到最近一期,這些都在其中。且平素都有宣傳隊在街頭宣傳解釋給百姓們知道。”

    盧先生哂笑道:“那些白丁聽得懂麼。”

    “多聽聽就懂了。”周冀道,“燕國必是要開民智的。”

    盧先生嘆道:“那誰還肯地頭勞作。”

    “依着正月裏的《燕京週報》新年賀刊所云,京城的建安理工學院和承天府的星艦學院正在聯手做幾種機器。拖拉機可以翻地,還有插秧機播種機收割機之類的,日後一兩個人駕駛那些機器便可幹如今數十個人才能做完的農活。米糧少不得愈發便宜了。”

    盧先生大驚:“那其餘人口呢?”

    周冀道:“去工廠做工,如此日常用的物件也會更便宜。管子曰,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盧先生眉頭緊皺,許久才道:“人皆碌碌奔忙,豈能得閒知禮節榮辱。”

    周冀道:“東家老爺辭官歸隱方得閒東籬採菊。他家中的老佃戶日日勞作腰痠背痛,惟願早一刻上炕躺着,哪有閒心思看什麼花兒朵兒的。若有了《燕京週報》上那些物件,農戶們做事也沒那麼累,並有同僚換班。閒功夫多了,讀書認字、吹笛作畫,方有可能。盧兄,別國我不知道。在燕國,不論皇帝世族皆再難壟斷知識了。”

    盧先生一愣:“什麼壟斷知識?”

    周冀微笑:“盧兄得閒上京城走一趟,去街頭書局或大學圖書館看看。橫豎不遠。”

    盧先生看了他會子道:“得閒委實得去瞧瞧。周賢弟此來齊國,想來不只遊學而已。”

    周冀思忖片刻道:“小弟就不瞞着了。此來委實另有別務。因屬家務,不便告訴盧兄。”

    盧先生忙拱手道:“愚兄莽撞了。恕罪、恕罪。”乃吃了口茶,話鋒一轉提起前幾日失蹤的那位五殿下來。“依周賢弟看,是怎麼回事?可能找回麼?”

    周冀哂笑道:“王孫公子,喫多了珍饈美饌,偶爾想嚐嚐野菜粗糧,不料誤食毒蘑菇。”乃解釋道,“從古至今,中國外邦,永遠都有些人因身懷絕技而徜徉於律法之外。你們那位五殿下,依我看便是招惹了方外奇俠的妹子。那種人眼中沒有王侯將相、亦不懼官兵衙役,直來直去。誰打了他,他便打誰;誰殺了他血親,他必殺回去報仇。”

    盧先生道:“昨日周賢弟說,你認得那般人物?愚兄頗爲好奇,可否介紹介紹?”

    “這個……”周冀犯愁道,“若早幾年倒容易。如今他已半出家,不大願意見外人。盧兄不若往綠林中找找。雖說多爲泥沙,也少不得有些金子。有光則必有暗。齊國自古以來也是綠林好漢疊出之地。”

    盧先生將他後頭幾句話掂量了半日,點點頭:“愚兄暫且一試。”

    周冀納罕道:“盧兄家中有人掌管破案之類的差事麼?爲何如此好奇他的事?”

    盧先生也納罕道:“周賢弟不知道?”

    “啊?什麼?”

    盧先生苦笑道:“家父乃五殿下之授業之師。”

    “額……”周冀怔了怔,忙拱手道,“對不住,這個我真不知道。”乃思忖良久道,正色道,“小弟對奇人知道得不多。但依着有限的瞭解,這位五殿下……縱然不死也少不得會當個太監。橫豎齊國世子的金冠他是戴不上的。”

    盧先生神情大變:“一點法子都沒有?”

    周冀嘆道:“有的人家,女兒如物件,死了個妹子只當破財。有的人家,尤其是江湖兒女,父母家業凋零的多,手足相依爲命,死了個妹子便是去了半條命。”盧先生霎時如面如金紙。周冀又道,“聽聞貴國朝堂……尚未到你死我活的份上。令尊大人只當心灰意冷,低調些,過不了多久自然有別的王子出來與世子唱對臺戲。過幾年,新愁遮蓋舊恨,世子漸漸便會把你們家忘了。若最後贏不是世子,自然就更不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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