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江湖又夢 >《後悔》(八)
    此時的韶挹不知哪裏來的興致,深更半夜竟還在寫字,文房四寶自是南京寫珍齋的,他已經寫了不知多少個“悔”字,用他所知道的全部字體。

    身後兩個新近才進府的垂髫小婢,稍大一點的叫梅香,另一個叫添柔,奴婢就是這樣,在主人府裏連自己本來的名字都不能叫,她們都已經很困了,卻連哈欠都不敢打。

    我乾的這叫什麼事呀?本來父親的身體就不好,我還……唉。這話自不能跟兩個婢子說,是韶挹暗忖的。

    “你們有後悔的事嗎?特別的那種?”這是韶挹沒回頭,邊寫字邊跟身後小婢們說的,“比方來韶府伺候我?”

    人生在世,誰會沒有幾件後悔的事呢?哪怕有一天生命的人,也該後悔投錯了胎。

    在添柔還小的時候,是在一家鏢局給總鏢頭做侍女的,雖然當時總鏢頭已過知天命之年,但她卻愛上了總鏢頭,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向總鏢頭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心,結果被總鏢頭好言相勸拒絕了。

    她所後悔的是,如果當初沒有表達愛意,也許會伺候着自己愛慕的人一直到那總鏢頭死去。

    梅香從小與爹爹相依爲命,那次她非纏着爹爹去買糖人,卻並不知道當時父親正在帶着她躲避仇家,她爹拗不過她,只好小心謹慎地帶着她去買,最終還是露了行藏,被仇家打成重傷後,又遇官府中人,她的爹爹本是綠林中人,自是被投入大牢秋後問斬,等她弄懂了是怎麼回事,他的爹爹卻永遠回不來了。

    她真後悔不該那天就那麼饞糖人,要不是因爲買糖人,爹就不會出事,她也不至於之後被個不正經的人收養。但後來自己似乎是愛上了那個收養自己的人。

    可最後爲什麼自己又親手用殘忍的手法殺了他呢?難道只是爲了他非要跟自己做那種事?說不定正是因爲愛之切而殺之狠。

    這些也都是她們自己心裏想的,自也不會跟少爺說,互相望了一眼,誰也沒做聲。

    韶挹此時停下了筆,看着自己寫的這些個“悔”字,等了有一會兒,不見她們回答也沒說什麼,本來就是無心之問,對回答又能有什麼期待,“去廚房給我端碗安神湯來。”

    “是。”梅香轉身出屋了。

    不一會兒,小婢端着一個紅漆托盤進屋,將托盤先端正放在桌上,雙手不端碗邊,而是用雙手拇食二指端着碗兩側的中間,恭敬放在桌上未收的紙墨旁,再將托盤上的調羹用手絹擦一擦,將調羹的柄用雙手遞給韶挹,她很是規矩,從始至終,都是謙卑地低着頭,未曾敢多瞟一眼。

    韶挹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過調羹,對着紙上自己寫的“悔”字又出了一會兒神,猛然抄起青花瓷碗,一下沒端好似的,另一隻手一扶碗邊,碗裏立刻被激起一條湯線,直射那垂頭小婢前胸“玉堂”穴。

    那小婢未做提防,一下子就不能動了,頭仍舊只能垂着。

    “你能當個好下人。”韶挹放下湯碗道,“可就是耳朵不好使。我要你端碗安神湯,而你卻給我端了碗安神毒湯。”

    “有毒。”一旁的添柔驚叫到。

    “你大概忘了我是個廚子,湯裏多了什麼作料兒我一看便知。”說着,他用右手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一看不是自己的小婢梅香,但長得卻不次,“你是……你是‘五歡喜’中的‘吸髓蚊’微生雪吧?我的家裏人不讓我闖蕩江湖,江湖武林人的模樣、外號、名字都是聽說書先生講的。欸,你有過後悔的事嗎?”

    韶挹的這個問題問得雖然有些個莫名其妙,但也觸動了微生雪的心事。

    那是非常久以先的事情了。

    蝕骨門門長危險生前有一次心血來潮出去打獵,別的都沒獵着,只“獵”回來了一個採蘑菇的小丫頭,等不得到晚上,一回自己的府邸,危險就受用了這個小丫頭,一直到晚上,轉過天,派門人打聽到了小丫頭的家,送去了不少銀子買下了小丫頭,從此以後的半年裏,他幾乎天天都去享受那小丫頭稚嫩的胴體,那小丫頭也過上幾乎非人的日子,爲了防止她逃跑,連起夜的時候都不會給她穿什麼衣服,連續半年的夜晚她都是睡在危險的兩腿之間,半年之後,她已經被折騰的快不成人形了,這才被放過了,讓她當了一個丫鬟,不過當危險興之所至的時候,夜裏也會去找她。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一碗熱茶打翻在危險的身上,雖然那完全不怪她,可把危險燙着了,要重重地懲罰她,她跪地苦苦地哀求。

    “饒了你可以。”危險陰笑連連地道,而後一指身邊的一條大漢,“你把他殺了我就饒了你。”

    旁邊的蝕骨門人邊笑着邊起鬨,“對,殺了他就饒了你。”還有人把一柄匕首扔在她的面前。

    她戰戰兢兢地拾起匕首,走到那大漢身前,看見大漢一瞪眼她就癱軟在地了,惹來衆門人的大笑,那大漢自也在其中。

    “您給我求求情吧。我哪裏能殺的了您呢?”可就在話音剛落時,那大漢笑得最厲害的時候,她當胸就是一匕首,結果了那大漢的性命。

    就因此,危險覺得她是可造之材,傳以蝕骨門武功,夜裏去找她的次數也少了,不知是厭煩了,還是珍惜人才,畢竟都已經是“人間四禍害”的老二了。

    微生雪真後悔那天自己爲什麼去危險狩獵的地方採蘑菇。

    還有一件事,也應該是微生雪後悔的事情,可她卻不怎麼悔。

    有一個一隻蚊子和一隻死去的蜻蜓的掌故。一天,蚊子本想去殺點水的老蜻蜓,可看見了老蜻蜓瘦削的身材就沒忍心下手,可到後來蚊子的武器不但全被奪去了,而且被蜻蜓在後面越追越近,突然蜻蜓一個前撲,將蚊子撲倒在地,高喊着“抓住了抓住了”,且喜不自勝,用蚊子的翅膀縛住蚊子的手腳,然後趴在蚊子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任何地方都沒放過,本來這隻雌蚊子最恨雄的,可雄蜻蜓活活把蚊子渾身上下吃了個遍,也許是因爲蜻蜓當時的溫情款款,不但奪去了蚊子的身子,還奪去了蚊子的心……

    正在微生雪回想的時候,韶挹又發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在湯裏下的是什麼毒?”

    “一種讓孕婦流產的毒。”微生雪此時說話還是可以的,雙眉一挑,成心氣他,“你想知道這種毒的名字嗎?”

    韶挹看了看她,抄起湯碗,一仰首居然喝了個罄盡,嘴裏一口沒留都嚥了下去,然後雙掌夾住了微生雪的雙頰,使勁將她的口湊近自己的嘴。

    微生雪驚疑,心忖:難道他要跟我……

    首先,韶挹用雙手大拇指扒開了她的嘴,啐了口唾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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