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五爺的老鼠流水線花了一晚上的功夫,終於把列車般的屍體拆解。他將殘骸收進了口袋裏,並許諾回頭給朱老闆和高老闆送一些,作爲材料使用。
司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火五爺和朱、高兩位老闆對他的狀態沒什麼辦法,但也不是十分關心。
妖怪始終是妖怪,看待人類的悲傷,大概就像人類看待動物一樣。
有些不忍,但也沒閒心多管。
破曉的陽光照在司諶身上,原本素淨的修士服也已經破爛不堪、遍佈污跡。
狼狽得像條喪家犬。
左馗看了司諶很久,他拾起司諶的劍,遞給他。
在幾人驚異的目光中,左馗淡淡道:“你還是自殺吧。”
司諶看着他,有些懵。
“希望,只有自己看到纔是真的看到。就算我們告訴你,你已經是人類中做得很好的,以後有機會超越我,你不去相信,也是枉然。”
左馗又把劍往司諶面前推了推。
“逃避吧,逃避也是一種方式,認輸也是一種結果,絕路也是一條路。如果不能站着過一個坎,那麼變成屍體橫着過去,也未嘗不可。”
司諶的手探向劍,速度緩慢,彷彿灌了鉛。
他的手在空中懸停,怎麼也無法向前。
尋死這種事,多數還是憑藉衝動帶來的決心。
沒有死成,再想做就會越發艱難。
左馗望着他,把劍一擲,插進土地之中。
“廢物。”左馗淡淡道。
司諶的身體抖了一下,手無力地墜了下去。
火五爺道:“左掌櫃的,你是什麼時候想到地龍的事情的?我到六方齋和你商量的時候,你要是直接說出來,我當下就請高掌櫃的一起出山了。”
左馗道:“當時隱約有印象,但因爲不曾深記,所以一時沒有想起。直到我看到那些碎屍,發覺是多目蜈蚣的毒液所致,纔想起這件事。”
左馗說着,又轉向朱老闆到:“有勞朱老闆的鳥兒奔波傳信,替我道謝。”
朱老闆高興地哼了兩聲,連連點頭。
百足地龍的殘骸終於被肢解殆盡。高老闆對幾人道:“鬧騰得這麼大,凡人肯定是要折騰一番的。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走吧。”
火五爺和朱、高二人向山谷外走去。左馗看了失神的司諶一眼,不由分說地把他背了起來。
司諶並不反抗,默默地趴在左馗背上,閉目不語。
烈日終於完全衝破了雲層,望着一片狼藉的山谷,默默無言。
房地產項目會賠成什麼樣,這些人一點也不關心。
錢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這種不足爲外人道的事件,也只能讓開發商喫個啞巴虧。
對於行業來說,他們解決了事件,卻沒要報酬。
不壞規矩,不損名聲。
因果循環,上天總是公正的。
司諶被左馗揹回了高老闆的店裏。高老闆有很多靈妙的草藥,足以治療司諶。
高老闆店裏的小夥計身材矮小,面孔木訥,像個木頭人。左馗把司諶放在院子中,由小夥計給他上了一些止血跌打的藥。
高老闆讓小夥計熬一些內用的藥給司諶,調理他的身體,小夥計拿着藥方進屋了。
院子正中擺着多目蜈君棺,棺材封閉,散發着淡淡的土腥和金屬氣息。
左馗看了看,道:“一點都沒生鏽。”
高老闆道:“千年不腐,萬年不鏽。”
“這東西有什麼用處?”
“放進去的東西,時間會被靜止,不會變質;並且有很強的咒法加持,是上品的通靈寶貝。”
左馗沉默了一下,道:“那常百草……”
取走了,裏面也就是具屍身罷了。”
高老闆說着,合十了雙手,瞑目低頭。
蜈君棺下方的土地生出了許多藤蔓,它們掘開了棺材下方的泥土,將棺材陷了進去。
最後,土地又被填平。除了翻動過的地面,似乎世上從沒有過這口棺材一樣。
“不可惜麼?”躺在一旁的司諶突然說。
對於一個修士來說,這些東西的吸引力不言而喻。他一時忘了情緒,脫口而出。
左馗和高老闆望着他。司諶臉紅了一下,低下頭去。
高老闆在土地上隨意地踩了幾腳,把土地夯實一些。
“再好的寶貝,也是用來使的。既然要用,怎麼用不都一樣咯?”
高老闆笑着走進了屋裏:“我去看看藥怎麼樣了。”
院子裏只剩下了左馗和司諶,鴉雀無聲。
左馗卻始終無視司諶,望着蜈君官埋藏的地方,若有所思。
司諶的恨意還在,但卻無法發作出來。
這些妖街的人,讓他感覺到了差距。莫名的敬畏在心裏若隱若現,讓他囂張不起來。
司諶想了很久,終於道:
“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謝你的。”
“嗯。”
左馗連頭都沒回,只是機械地點點頭。
“我活着,永遠是你的對手!你的麻煩!”司諶提高了嗓門道。
左馗重複了上次的動作,仍舊不回頭。
司諶忍不住了,終於大吼道:“你就不能正眼看我一次?我就這麼不值一提?!”
司諶喊完,底氣不足,猛咳起來。
左馗回了一下頭,看了他一眼,又轉了回去。
“看完了。”左馗說。
司諶氣的氣血翻涌,又吼道:“你……”
“你總是在意太多並無意義的東西。”左馗回過身,打斷了他的話:“正眼看你又如何?目中無你又如何?難道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你就能擁有掌控宇宙蒼生的力量麼?”
司諶望着左馗,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挫折,屈辱,失敗,這些和天賦、努力一樣,都是幫助你超越別人和自己的東西。無法接受它們,就會被它們打垮。”
司諶的瞳仁慢慢從左馗身上離開,漫無目的地晃動着。他嘴巴張翕,眉頭抽搐。
小夥計把一碗藥湯端了出來,司諶機械地喝着,表情木訥。
左馗看着他喝藥,像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司諶把藥喝光,覺得身體立時就恢復了很多。
真是匪夷所思。司諶想。
他將碗輕輕放在一旁,站起身來,對左馗道:
“我會贏你的。”
司諶說完,並不等左馗回答。他拖着身體,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高老闆的店。
司諶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仍舊不動。
高老闆笑着走了出來,道:“解開了?”
“大概吧。”左馗道。
高老闆笑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左老闆,你這次賠本太大,怕是很難平賬了。”
左馗沉默了一會兒,道:“請問高老闆,我有做錯什麼嗎?”
高老闆搖頭道:“合情合理,但是違抗了天時。”
“合情合理,但是逆天……”
左馗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所以,這是‘劫數’,避無可避。”
左馗說完,也離開了高老闆的店鋪。
高老闆望着左馗離開的方向,一語不發。
院中的一片樹葉從枝幹上脫落,在空中翻滾許久,終於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