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340章 輓歌一曲
    PS:第二章晚上發

    中都之役結束數個時辰後,天色近晚。

    外郭區已經由田賁帶人掃蕩過一遍,將參與的盜寇盡數殺死或抓獲,加上城外接戰後投降的那些,共計千餘人,密密麻麻被魯城國人持矛圍在一起,還有五百餘具盜寇的屍體被擡出城邑,避免發生瘟疫。

    “戰亂之後最怕遇到疫病,所幸中都邑在外郭被盜跖派內應攻破時還抵抗了一段時間,孔門弟子們也應對得當,所以民衆大多數都逃進了內城,沒有太受禍害。”

    所以趙無恤也能臨時徵發他們清理殘破的牆垣和凌亂的街道,儘快歸家,讓中都恢復作爲魯城與西鄙樞紐的功能。

    只可惜外郭和城郊的鄉里中,民衆家室裏的財物,糧食大多被劫掠,對於他們來說,這將是個極其難熬的冬天,趙無恤騎着馬巡視,也不由心生哀憐。

    從俘獲盜匪的口中,趙無恤還得知,盜跖雖然讓他們四下劫掠,但卻要求給民衆留下點口糧,若非遇到反抗儘量不要殺人。

    無恤暗暗想道:“這盜跖雖然尋覓機會的眼光出衆,卻依舊天真。據我所知,就算是晉國三軍的正規兵卒,一旦搶出興頭來,也無法保證手段的輕重。何況這是一羣無規無矩的盜匪、流寇,對於不在眼皮底下的大多數人來說,他這個要求就是一紙空文而已……”

    當然,那些跟隨盜跖南下的羣盜,也許會因此少些殺戮。

    但盜匪過境造成的苦難卻並未減輕幾分,盜跖或許是爲了讓大野澤裏的羣盜和婦孺活命,但卻是以剝奪各邦國城邑居民生存資料的方式進行,這種行爲,自然是趙無恤所不取的。

    畢竟無恤囊中的鄆城也一度成爲盜跖的獵物,也是如今對西鄙威脅最大的武裝,豈能再放任他縱橫下去?

    就在這時,有人報虞喜回來了。他的追擊很成功,駕着馬車潰逃無果,肩膀中了一箭的邾婁也沒逃掉,被五花大綁。由虞喜揪着扔到趙無恤面前。而之前那個不小心說漏嘴,在邾婁面前誇讚盜跖的盜寇“卒長”也在一旁。

    兩個俘虜臉色蒼白,渾身裹滿塵土,恐懼地看着眼前這個騎在馬上巡視殘垣斷壁,頭戴皮冠。身穿玄色甲衣,肩披大氅,腰插長劍,英武不凡的少年。邾婁有些不相信這就是將軍常常提起的趙無恤,太過於年輕了罷,和自己還在大野澤,整天射弋划船的弟弟一個年紀!

    在這位少年大夫左右,或騎、或立着十餘人,多半是身材魁梧,提劍靜立的武士。看着被俘者虎視眈眈,而這羣人中,還有一個讓卒長熟悉無比的面孔。那便是早先被趙無恤俘虜的那個抄糧小頭目,他被提溜到此,負責識別盜寇裏的各級頭領。

    邾婁作爲此次攻中都的首腦,誰人不識?自然被指認出來了,頓時引發了一陣憤怒。

    “就是此人在城下以投石索偷襲夫子,求大夫讓我爲夫子報仇!”

    接管了中都邑政務的冉求和幾個師兄弟對邾婁恨得咬牙切齒,這時代的儒家提倡“以直報怨”,沒有那麼多假惺惺。對復仇雖然不如漢儒那般公然提倡,卻也不排斥。加上他們事師如父,所以恨不能將邾婁就地正法。

    趙無恤卻制止了他們的衝動:“諸子稍安,孔子之事。我也深恨此賊,但他是大野澤盜寇的重要頭目,知道的事情或許對剿寇有用,等我的屬吏問出來了,再交予汝等處置不遲。”

    邾婁已經伏地叩首請求饒命,卻依然被拖了下去。嘶叫得如同一頭待宰的豬一般,而那卒長也大汗淋漓,生怕等待自己的也是嚴刑拷打。

    他留在這裏,也有受盜跖之命對邾婁“監軍”之職,但並沒有什麼用就是了,只能在事後傳遞個消息什麼的,這個身份,自然被那小頭目指證了出來。

    “盜跖的親信?”

    誰料趙無恤只是掃了他一眼,卻暫時未做什麼,只是讓人押下去好生看管,就關在拷問邾婁的隔壁牢獄裏,讓他聽着聲音過上一個難熬的夜晚後再問效果會更好。

    ……

    戰後,中都內城已經成了嘈雜的傷病房,擠滿了哀嚎的傷兵和民衆,唯獨邑寺還算空闊。無恤到達時,今天經歷了一場廝殺,帶血的甲衣未解,劍也隨意橫在膝上的曾點正盤腿坐在門楣前,緊閉雙眼抱着瑟。

    他一邊鼓瑟一邊唱歌,瑟聲清揚,歌聲婉約,正是一曲哀傷的喪曲。

    “民莫不穀,我獨於罹。何辜於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雲如之何?”

    曾點唱完之後,停頓了片刻,又重唱了起來,這其間一直沒有睜眼,趙無恤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等唱到第三遍時,曾點的眼角流下淚水。

    “悲呼,人生在世,便再有壯志又有什麼用?最終卻只是一場空,人死燈滅,如韭葉上的露水一般乾枯,和太陽一樣落於虞淵……”

    “《易》雲,天行健,君子將自強不息,雖然城邑破了,但民衆猶在,孔子雖然受傷卻也沒有大礙,你的師兄弟們更是全存,完全能重振旗鼓,何必如此氣餒!?”

    曾點搖了搖頭:“這首輓歌,是爲中都死難的民衆而奏,也是爲夫子之政而哀。大夫是銳意進取的年輕狂者,自然不會認同我,道不同不相爲謀,就讓我在這兒自憐自怨罷!”

    曾點起身朝街巷的盡頭走去,淒涼的歌聲再起,身形有些佝僂。趙無恤知道勸誡無用。

    不出意料的話,經過這次破城事件後,孔門的理想和前途將遭遇一個寒冬,門徒們前途多舛。高唱輓歌的曾點恐怕也意識到,中都的燈已經滅了,人未亡,政卻熄。他雖然在平日裏放肆不羈,在戰鬥中奮力殺敵,但戰後看着眼前慘象,最失落的也是充滿了感性的他。

    孔宅就在邑寺之後,不過前後兩進,前邊會客。後邊住人。

    孔家的院子佔地不大,角落口井,院中數棵槐樹,時值枝枯葉黃。一如居室榻上躺着的孔子般結束了盛夏,枝葉開始凋零。

    之前在牆頭的戰鬥裏,孔子遭到盜寇飛石拋擊,砸中了肋部,所幸他今天穿的甲厚。只是傷了肺腑,咳了些血出來。他當時有些昏厥,之後走動困難,由顏回先扶着回來療傷,所以才未在城門口出現。

    聞聽趙無恤再次前來探望,他還讓兒子孔鯉親迎出門,向無恤道謝請罪。

    在充斥着藥味的屋內,趙無恤坐於榻側如此安慰道:“城邑內外的盜寇已經剷除乾淨,還請孔子安心休養。”

    “中都有大夫和弟子們主持,我自然放心。”

    側躺在榻上避開傷處的卷鬚老者雖然精神有些萎靡。但依然笑容可掬,但在旁侍候的兒子和宰予等弟子則憂心忡忡。唯獨顏回看似不悲不喜,依然和往常一樣,一絲不苟地照顧着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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