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610章 我的兄弟姐妹(上)
    小翼輕輕停靠在碼頭上,黑衣甲士在船舷上搭好木板,肅穆地站於兩旁,而趙無恤則提着深衣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

    離開了搖搖晃晃的船隻,踏上穩固的土地,心中頓時感到一陣踏實,一回頭,那條還算不上渾濁的大河,已經被拋在腦後了。

    無恤記得《易》中有這樣一句話:天垂象,聖人則之!

    春秋時代的中原人崇拜星辰,認爲人間禍福、國家興亡同天上星象有聯繫,於是巫祝和史官們上據天文,下推地理,根據星辰的十二星次將地上現存的州、國劃分爲十二個區域,使兩者相對應,外以觀星辰之變,內以備山川之用。

    這便是所謂的“十二分野”了,天下諸侯,周、晉、楚、齊、秦、魯、宋、衛、燕、鄭、吳越、鮮虞白狄,各有所屬。

    其中衛之分野與營室、東壁二星宿對應,星次爲“豕韋之次”。

    晉之分野則與申、觜參二星宿對應,星次爲“實沈之次”。

    晉衛分野在大地上的此疆彼界,便是眼前這條悠長寬闊的大河。

    南渡北歸,一葦航之,便是另一番天地!

    “我回來了……”趙無恤在心裏默默說了這麼一句,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似乎是說着這片大禹所宅之緒聽的,又似乎是說給天上的申、觜參二宿聽的。

    若是沒有這幾年的經歷,他或許會滿懷激動,但現如今,卻只有平靜,雖然平靜下是起伏不定的波濤洶涌。

    當初去國時,誰會想得到,這一走,就是五年?

    少年雖未白頭,鄉音亦無改變,但此國之人。卻已經將他當異邦人看待了,圍上來後神情裏帶着恭敬和陌生,只差笑着問一句“客從何處來”?

    至此,趙無恤一行人已經全部渡了過來。他們的陣仗甚是顯眼,在棘津北岸等待的人事先得了消息,顯然知道來的是何人。一番騷動之後渡口便再度有序了下來,一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他錦衣高冠,正是趙氏的長兄。趙伯魯!

    ……

    伯魯是個老實人,一直都是。

    從小時候起,他便是趙鞅諸子中,和曾祖父趙文子最像的一個,在父親面前,柔順得好像禁不起衣服的重量,對待兄弟姐妹,說話輕言細語好像沒有發出聲音。

    於是長大後,他雖有長兄之孝悌德行,卻無長兄之威嚴。性格剛烈,心懷大志的趙鞅也並不看好他,近幾年來,甚至可以用“冷落”來形容,與他那幼弟的受寵形成鮮明對比。

    要說伯魯心裏沒抱怨,那是不可能的,但既然作爲長子,在宗族中自然有一些責任,要承擔迎接那位趙氏遊子的任務,雖然他心裏對這項使命五味雜陳。

    無恤在東方攪動的陣仗太大。大到波及到太行以西,就算伯魯蝸居在晉國新田,蟄伏於下宮老家,稍一擡頭。也會被他掀起的浪花濺一頭一臉。

    然後,便是滿嘴的酸澀。

    每當有無恤的作爲傳來,他那善妒的妻子便會對他耳提面命地抱怨一番,那尖銳的諷刺,讓伯魯頭疼不已,但比起外界對他的重重壓力。這還算好的了。

    有一個太過能幹的幼弟,他這做兄長的在爲宗族日益興旺高興之餘,也不免有些尷尬啊……

    他只微微的發了會怔,再反應過來時客已登岸,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眼見對面那個八尺高的華服青年已越來越近,伯魯只能硬着頭皮,露出笑臉上前相迎。

    到了跟前,趙無恤倒沒有絲毫的怠慢,他搶先拱手施禮,笑容很燦爛:“見過伯兄。”

    無恤眼前的伯魯和四五年前有很大不同,畢竟歲月催人,他已年近三旬,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脣上留了兩撇鬍須,樣貌成熟了許多,溫潤的眼神中的疲憊和焦慮也愈發濃重,以至於眼下有了深深的眼袋。

    伯魯嗯了一聲,也與無恤見禮,同時向他身後看了看。只見整個棘津北岸的渡口已經被親迎隊伍站滿,旌旗招展,隨從甚多,其中兵甲和騎從就有千餘人!

    反觀自己這邊,卻只帶了百餘人前來相迎,倒顯得有些寒酸了。

    想當年四子受了父命,各自前往一個小邑主持事務時,伯魯也是前呼後擁的,無恤則隨從寥寥,然而近日,卻徹底反了過來。

    對趙無恤還以兄禮待他,伯魯鬆了口氣,但隨即卻想不出話頭來,這麼多人看着呢,就算無法表現出兄弟親暱的樣子,總不能在岸邊乾站着吧?

    恰在此時,登岸的船上有不少衣冠楚楚的貴族陸續朝這邊走來,遠遠便對趙無恤施禮,眼中隱隱有畏懼之意,顯然是跟着趙無恤親迎隊伍一同來的。

    爲了避免尷尬,伯魯便指着那些貴族,故作輕鬆地微微一哂:“無恤難得歸來一次,真是興師動衆,還帶了如此多的賓客。”

    趙無恤側過頭看了看那些人,自嘲地一笑:“這些人是在東國時與我有些交情的,聽聞我歸晉完婚,他們硬要相隨而來,好意難卻,弟亦是束手無策。”

    “世間最不缺地就是這些趨炎附勢之徒。”伯魯小聲說道,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自己與韓姬完婚的時候,也有一堆失勢大夫之子,或者六卿遠支旁系,乃至於失地的窮士簇擁而來。他們

    藉着賀喜的由頭,想要騙些錢帛,亦或是求趙氏收他們爲家臣。

    不過對這些人,可不能陰着臉往外趕,只能好言好語地招待好,畢竟父親已經打出了招賢的名號。如今下宮和晉陽處養了食客千人,他們構成了趙氏的人才庫,根據各自的不同才幹,被派往各地爲邑吏,取代了父死子繼爲宰的世臣們,西趙的集權改革雖然不及東趙有效,卻比其餘五卿都要激進。

    於是伯魯道:“遠來是客,禮不可疏,無恤,還是給我引薦一下罷。”

    無恤應諾。謙虛地讓那些衝着他名望權勢,巴巴地從泗上追隨而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們上前,一一介紹開了。

    他指着一位深衣上滿是車輪族徽的靦腆青年說道:“這位,是薛伯的仲子。公子夷。”

    “竟然是位諸侯公子!”

    伯魯微微一愣,連忙見禮,但面色尚好。趙無恤隨即踱步到第二位跟前:“這位,是滕國太子虞毋。”

    公子夷和公子虞毋對伯魯緩緩見禮,他們是宋魯的附庸。趙大將軍的婚事怎能不來捧場?

    趙無恤也不停頓,再度介紹下一位着便服,臉色古板的俊秀青年:“這位,則是邾國庶公子匹。”

    公子曹匹本是不想跟來的,卻挨不過自己的兄長已經畏趙無恤如虎,想着平日多討好討好,或許能邾國將每年給宋、魯兩個上邦的貢賦減輕些,便逼着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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