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617章 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
    這是趙無恤第一次見到邯鄲氏家主,趙午——本來叫他邯鄲午也並無不可,畢竟已出了五服,獨立爲一氏。但自從強勢的趙鞅繼承家主之位後,就在家法中宣稱,小宗在大宗面前,只能自稱趙。趙氏上下,只有一個姓氏,一個宗主,一個聲音!

    此時此刻,四十上下的趙午穿緇布衣冠跪坐在堂下,表現得十分簡樸低調,彷彿是待罪之臣,在趙鞅面前也顯得戰戰兢兢,自稱“弟午”。

    趙午不能不怕,家中的叔伯兄弟,乃至於他的兒子都勸說他不可到溫縣來,趙氏對邯鄲氏志在必得,恐怕會對他不利,輕則扣留,重則殺害!

    但他也不能不來,且不說上次伐齊勝利後,作爲獎賞,趙鞅從晉侯處重新得到了對邯鄲的法理支配權。就說這數年來,趙無恤在魯、宋的立足,以及對衛國不斷髮起的攻擊,都讓邯鄲氏心驚膽戰。

    下宮之難後,趙氏家族便面臨着領地分散、家族分化,難以有效掌控的麻煩。趙氏原來的老巢在溫,在晉國南部;趙鞅當家後着力經營晉國北部的晉陽,家族駐地隨即轉移過去。而邯鄲氏的領地則在晉國東部的河北平原,與大宗隔着太行山。

    這時代太行八陘尚未完全打通,僅有的那幾個隘口還在鮮虞、知、範、韓手裏。所以從晉陽發兵到邯鄲得繞道晉南,短則一月,多則兩月,溝通起來極其困難,邯鄲難以長久指望大宗,離心力就這麼產生了,兩家親戚越來越生分,裂隙也越來越大。

    與之相反,範氏、中行氏兩家的領地重心就在晉國東部的朝歌、東陽,與邯鄲相鄰,邯鄲自然難免要依靠兩家的庇護和照應。加上他們幾代人與中行氏聯姻,如今在邯鄲氏族人眼中。反倒是中行要親於趙氏了。

    可這幾年天下形勢風雲變幻,當東西二趙的聯絡打通後,趙午卻赫然發現,趙無恤的東趙騎兵從西魯出發。只需要十天時間,就能渡過大河,奔襲邯鄲。溫縣的徒卒也只需十多天就能兵臨邯鄲城下。

    反倒是範、中行連續遭到失敗和損失,頗有被東西二趙包圍的架勢。

    見大宗日益興旺,權衡利弊後。膽小而謹慎的趙午便不敢造次了,他不顧叔伯兄弟的阻攔,乘着趙無恤成婚,便巴巴地趕來溫縣覲見趙氏父子。

    趙午臨走時對那些阻攔他的人喝罵道:“汝等懂什麼?範伯與中行伯做的那件事情,是要將我邯鄲拖入戰亂啊!若是三家開戰,無論邯鄲加入哪一方,都會成爲大亂的中心,受損失的還是我家!與其如此,不如設法中立!”

    既然範、中行都自身難保,邯鄲自然要爲自己留一條後路了。

    所以他在堂上表現得十分恭順。一來就提出,要將近幾年來攻衛所得到的工匠人口全部轉交給大宗。

    五百戶工匠看似不多,實則卻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了,尤其是衛國手工業發達,一旦得到他們,必能讓晉陽的手工水平更上一層樓!

    陪坐在旁的趙羅喜笑顏開,邯鄲氏能如此,看上去的確是真心臣服了。

    但趙鞅卻沒有立刻接納,而是反問道:“那五百戶衛人工匠,範、中行兩家不是要你轉交給衛國麼?怎麼。你如今不願遵從中行伯之命了?”

    聽聞此言,趙午大驚,勃然色變,一時間沒坐穩。竟然摔下坐榻,坐到了地上!

    ……

    趙午顧不上癱坐在地形象不佳,他看了看面色微沉,虎目陰冷的趙鞅,又看了看笑容可掬,毒蛇信子嘶嘶作響的趙無恤。一時間出了一身冷汗。

    看來,這對父子是什麼都知道了!

    趙無恤起身過來將他扶起,一邊說道:“叔父勿慌,範與中行氏的打算,衛國太子已經全盤告知吾等了。彼輩不但在戰時約合與齊、衛互不攻擊,還想拉攏邯鄲也參與進去,坐觀趙氏與齊、衛苦戰,而那五百戶衛國工匠,也是用來與齊衛講和的籌碼,我說的可對?”

    “我……我其實並不知曉詳情……”趙午乾笑着,想要搪塞過去,他現在對自己來溫縣的舉動後悔不已,這不是將自己送入虎口麼?

    卻聽坐於堂前的趙鞅一聲怒喝:“那五百戶衛人在你手中,範、中行要以此爲交換,你怎麼會不知道?邯鄲與趙氏多年來離心離德,雖然你想學共叔段,我卻不想做縱惡的鄭莊公,再敢支支吾吾不說實話,休怪我讓你此生再不能迴歸邯鄲!”

    趙午兩腿一軟,嚇得下拜稽首。

    趙無恤也在旁幽幽地說道:“叔父,我知道你家與中行氏有姻親,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邯鄲與趙、中行孰親,還是得想明白啊!”

    “自然是與趙氏更親……不,不,吾等一直就是趙氏。”

    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爲了讓趙鞅息怒,邯鄲稷開始訴苦,開始追溯趙與邯鄲的淵源,自稱也從“弟午”變成了“臣午”。

    他帶着一絲哭腔,動情地膝行數步,到了趙鞅案前說道:“主君!趙成子的血脈不止流在大宗之人體內,也流在我等體內。弟的先祖邯鄲君穿(趙穿)爲趙宣子與秦人在河曲作戰,還爲他弒殺了晉靈公,受萬夫所指而不悔。”

    “臣的曾祖父亦然(趙旃),邲之戰時和大宗的趙莊子、屏伯(趙括)、樓仲(趙嬰齊)、原叔(趙同)並肩奮戰。在大河之畔,楚國右軍追擊不休,正是他站了出來,將兩匹良馬讓給大宗的叔伯,讓他們順利撤離,而自己差點就被俘獲。下宮之難後趙文子復立,邯鄲當時作爲新軍主將,也從中出力不少……雖然邯鄲前些年的確與大宗生分,但趙與邯鄲,實乃是骨肉相連的血親啊!我怎敢欺瞞?”

    “趙午說的其實沒錯。”趙無恤心想,趙與邯鄲淵源極深,曾幾何時,完全是親如家人,相互給予過幫助的。

    但這就是宗法制的不足之處了,隨着血脈的疏遠,兩家之間的情分。終究被眼前的利益沖淡了。

    別說是趙與邯鄲這種遠親,還沒出五服的周桓王和鄭莊公,還不是打出了狗腦子。小宗希望獨立,在外交和軍事上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大宗卻希望他們永遠安分守己地當小弟,當屏障,你會容忍自己的手腳產生自主意識,在打架時胳膊肘往外拐麼?

    自然不能!這是無法調和的矛盾,所以無論軟硬皆施。趙氏都要讓邯鄲屈服!

    趙午此言此語似發自肺腑,不單趙羅嗟嘆不已,連趙無恤聽了也不由微微動容。

    但趙鞅卻只是冷冷一笑:“虧你還記得,沒有數典忘祖!”

    其實他們事先就說好,趙鞅負責唱白臉,無恤則負責唱紅臉,他在旁勸和道:“父親勿惱,叔父恐怕也是念着自己是趙氏小宗的身份,不想參與範、中行圖謀趙氏的陰謀,纔想要向大宗坦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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