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秋我爲王 >第736章 亡國之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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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涓,鼎鼎大名的衛國樂師,近幾年他大隱於帝丘,可早些年,卻是名傳諸侯的雅士。

    那是弭兵之會後的和平年代,師涓是風華正茂的衛國樂官。春秋之世,樂官多數是盲人擔當,因爲當黑暗遮蔽了雙目後,他們能更好地辨明音樂。但師涓例外,他雙目清明,卻記憶超羣,聽力非凡,曲過耳而不忘,在彈琴方面更稱得上“天才”。他年紀輕輕便與晉國的師曠,鄭國的師慧齊名,帶着那把七絃古琴,當音樂奏響時,能令無數濮陽女子爲之傾倒。

    他能寫列代之樂,善造新曲,用來替代古曲,譜寫過表現四時的樂曲。春有《離鴻》、《去雁》、《應蘋》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華》、《流金》之調;秋有《商飈》、《白雲》、《落葉》、《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陰》、《沉雲》之操。

    師涓將這四時新曲演奏給同樣年輕氣盛的衛侯元聽,衛侯聽後久久沉湎於新曲中不能自拔,竟忘了料理國家政務。以至於蘧伯玉憂心忡忡地規道:“師涓譜寫的四時新曲雖然發揚了氣律的特色,但是這些新曲都是聽了讓人心神迷亂的靡靡之音,跟風雅等古曲有本質的區別,不適宜在宮廷演奏。”

    衛國內外羣臣稱得上羣賢雲集,衛侯也頗有中興之志,那之後衛侯疏遠了師涓很多。他也不以己悲,開始雲遊各國尋找靈感,間或纔回衛國一趟。

    世道漸漸變了,諸侯開始摒棄禮與信,對天子和國君也不再尊重,甚至連祭祀和聘享也怠慢起來,宗姓氏族開始向小家庭解體。衛侯也從銳意進取的青年雄主變成暮氣沉沉的昏庸之君,身邊的賢人仍在,卻只能做泥瓦匠,好讓衛國這間大屋子在風雨飄搖中多撐一會。

    師涓也老了,手指的靈敏不如當年,記憶漸漸消退,甚至連留下的樂譜都被蘧伯玉焚燬。蘧伯玉太天真,以爲焚了這些新曲就能阻止國君淫樂,但衛侯元的男寵和佞臣卻一個接一個。

    連樂官也換了一批人,他們哪是在奏什麼雅樂啊,而是更加****荒唐,不堪入目的東西!

    師涓震驚,怒其不爭,恨不得自己瞎了眼。

    見衛國宮廷成了這般模樣,他沒有選擇避而遠之,而是再度入宮,希望能以修習到極致,不再依靠新奇的曲子勸誡衛侯。然而爲時已晚,他跳進了一個火坑,正巧碰上趙軍圍衛,於是師涓便被一同困在宮城裏了。

    被困的日子不好過,尤其是樂官,除了彈背上的琴,他做不了任何事情,加上聽力靈敏,所有事情都往耳邊涌來:衛人的懼怕,士卒的膽怯,將吏的懦弱,城外接連不斷的發石聲,瓦礫的碎裂聲,衆人的哭泣求助聲……

    白髮蒼蒼的師涓只能抱着琴擠在人羣裏,閉着眼默默忍受一切,這時候,他後悔自己生來有如此敏銳的聽力,恨不得自己聾了。

    今日受到召見,他不喜亦不憂,穿上一身簡樸的麻布白衣,揹着古琴前來。再見面時,如今的衛侯早沒了剛即位時的意氣風發,這位在位三十多年的半百老人衣着邋遢,倚在臺榭的欄杆上,手裏搖着玉酒杯醉生夢死,大概是希望一覺醒來,城外的趙兵就會褪去似的。

    “師涓,你最擅長識人心,告訴寡人,我是一個昏聵之君麼?”衛侯元紅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問道。

    ……

    師涓猶豫了一會,說道:“君上繼位之初,非但不昏聵,且頗有中興衛國之狀……”

    那是二十多年前,衛國的司寇齊豹、北宮喜、褚師圃等四家叛亂,是年夏曆六月二十九日齊豹首先發難,以伏兵殺衛侯之兄公子縶,當時衛侯在平壽,聞亂返都,但時局已經失控。在旁邊看來,這位年輕的衛侯,恐怕要失國流亡了。

    但衛侯只得帶少數人逃至帝丘不遠處,面對叛軍的威脅,他卻不慌亂,而是機智地聯絡齊侯杵臼,得到了齊國幫助,隨後派人返回帝丘說服國人迎回他。一場反殺後叛黨作鳥獸散,衛侯展現自己的政治手腕,在各階層勢力間長袖善舞,且知人善任,很快便徹底穩定了衛國內部局勢,自此之後二十餘年衛國再無此類內亂,而衛侯元當時只有18歲。

    作爲樂師,師曠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他和當時年輕的蘧伯玉、史魚、王孫賈、祝鮀、孔圉一樣,對衛侯元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復興衛國,不說達到康叔時的地位,衛武公時的極盛,至少也是衛文公時的短暫中興吧。

    甚至連魯國的顏闔和孔丘也矚目以待,希望衛國能出一位賢君。

    可終究,他們還是失望了。

    衛侯元辜負了他們卻尤不自知,還在喃喃自語地說道:”我雖寵溺過宋子朝、彌子瑕等小人,可齊桓公身邊不也小人成羣麼。吾限於國勢未能稱霸,但所作所爲絲毫不遜於齊桓晉文楚莊那些霸主們,爲當世諸侯中的佼佼者,可爲何,會落到這種地步?“

    或是趙軍太強,或是判斷錯了局勢,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衆叛親離,連親兒子也想要他性命。

    不過在師涓看來,還是衛侯元自甘墮落導致的,這些年其作爲稱得上無道之君了,之所以不亡,全因爲臣子們苦苦支撐。他過去曾怒其不爭,可如今眼見國君陷入如此窘境,師涓又有些哀其不幸。

    “是老臣無德,不能學師曠抱琴撞晉平公,對君上加以規勸……”心慈的老樂師甚至將罪責往往自己身上攬。

    “若君上親賢臣而遠小人,痛改前非……“

    ”晚了!“衛侯元重重地搖了搖頭,指着城外圍城的趙軍大營和已經陷落,趙兵執行宵禁時一片寂寥的外郭,慘然說道:”敵軍已經兵臨城下,齊國、鄭國又不來救,恐怕撐不了幾日了……此時纔來改過,太晚了!“

    順着衛侯的指頭,防守嚴密的宮牆上突然響起了一陣示警的鳴金聲,隨後這陣聲息歸於沉寂,但大半個宮城都被驚醒,連衛侯也停下了動作,定定地看着聲音傳來的位置,那是宮城的西南角,他的男寵彌子瑕守備的地方。

    莫非是趙兵夜襲?

    很快,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在短暫的平靜後,那一帶再度響起了劇烈的喊殺聲,伴隨着明亮的火光,他發現西南角的宮門大開,人影憧憧的趙兵從外郭殺將進來,如同奔騰的大河洪水,勢不可擋。

    衛侯就這樣愣愣地看着那處被攻破的宮門,直到大臣祝鮀蹣跚地走過來向他彙報:”君上,西門被趙軍攻破了!“

    ”怎麼破的?“事到臨頭

    ,衛侯元反而多了一絲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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