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然一位聖巫出行的架勢。
說起來,創立天道,本來是爲了讓矛盾重重的宋國得以安定的臨時之舉,這十年來卻被南子經營得有聲有色,甚至還傳播到了邾國。之前宋國方面的軍隊之所以能長驅直入,也有巫祝蠱惑信徒帶路的緣故。
所以南子不但是宋人的大巫,也是邾國信奉天道者心裏的聖巫,她來的時候排場不小,洙泗兩岸的齊聲頌揚聲如同雷鳴,很多人不遠百里跑來,只爲得到聖巫賜福。這倒不全是壞事,至少人們可以暫時忘記戰爭的傷痛,並心甘情願地接受趙氏統治。
等到更近時,能看清步輦上面有木亭,木亭四周掛着輕紗,南子一身樸素的白衣端坐於內,在樂聲中,她彷彿自己帶上了光環,聖潔無比。
南子下了步輦,依然蒙着面紗,慈眉善目地看着衆人,同時朝趙無恤頷首致意,在入城時,宋國的行人還得排在她後面。
等了大半天終於得見天道聖巫真容,兩側的百姓都雙手向上跪下,十分虔誠。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爲南子在宋國造的各種神蹟傳得神乎其神,所以連趙氏的羣臣將吏,也不敢貿然直視。
只有面帶微笑的趙無恤知道,在夜深人靜,褪去一身巫袍後,這個女子有多麼嬌媚……
南子以旅途勞累爲由拒絕了宴饗,任由宋國的行人向趙無恤恭賀伐邾成功,同時表達了宋人對泗上局勢的憂慮。
宋國是泗上小邦傳統的宗主國,邾國一度受制於宋,所以宋人對這邊發生的事情很是關心。
趙氏已經與秦、齊、鄭爲敵,吳楚也似敵非友,所以趙無恤必須維持一定的盟友,而宋國,是他控制中原乃至於東南的重中之重。
“除了三邾外,其餘小邦維持現狀,而且宋國在薛國的利益不會受到損害。”趙無恤向宋國使節做出了保證,讓宋國人鬆了口氣。
宋國沒有太大的野心,他們只想做一個區域性的大國,閉上眼睛享受殷商遺民獨有的文化和生活。殊不知,時代的浪潮席捲而至,誰也在所難免,宋國的命運,早就和趙無恤緊緊聯繫在一起了。
這一點,南子最爲清楚,到了夜深人靜時,一陣環佩叮噹,她果然如約而至。
……
“你還是沒變。”
趙無恤凝視着眼前結着雲鬢的美人,他們上次相見,還是三年前的曹國君主制廢留之議上。三年未見,南子沒有步入中年的跡象,依然美貌如初,只是面上略施粉黛,畢竟她和趙無恤一樣,都是年近三旬的人了……
“君子卻是早生華髮,平日還望多保重身體,切勿勞頓。”南子的手撫過趙無恤的髮髻,挑出一根白髮來。
千根烏髮裏的一點白而已,這是正常現象,趙無恤平日裏還是注意勞逸結合的。
隨後她貼近了無恤,咬着他的耳垂笑道:“不過君子夫人妾室個個都是盛夏的花,也難怪……”
“她們雖好,卻都不若你這把削骨的利刃。”趙無恤扳過南子的柔夷,將她反壓在榻上,倆人耳鬢廝磨,好不親熱。
在這種關係裏,勢力強大的趙無恤無疑是主導,縱然南子不願意承認,但她依舊是一株纏繞在大樹上的藤蔓,若樹木垂倒,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枯萎。
“那麼,你在這時候來鄒魯,所爲何事?”
南子披上衣裳,香肩半露,嫵媚地笑道:“鄒魯……君子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泗上諸侯夷爲郡縣啊,手段激烈,卻留有餘地沒有滅其社稷,的確是你的作風。”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趙無恤的手不安分地伸向南子的腰肢。
南子故作掙扎地鬧了一陣,才氣喘吁吁地說道:“君子的臥榻之側,包不包括宋國呢?”
……
無恤的動作停了下來,盯着南子的眼睛道:“若我說是,你會不會用髮簪將我刺死於牀榻之上?”
南子垂下了眼簾,她的睫毛又黑又長:“豈敢。”
隨即趙無恤啞然失笑:“我只是說笑,宋乃中原大邦,趙宋之盟萬世維繫,只要宋國不背離趙氏,我豈會把劍指向友邦?”
“君子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這種盟約並不穩定。“南子擡起眼睛,嚴肅地對他說道:”明年宋公就要行冠禮了,宋國尊君,屆時他將親政,任用自己的親信,妾與樂氏合力操持國政的局面將結束,一旦南方有事,說不定宋國就會倒向吳、楚。”
這就是南子此行的目的,現在的宋公,原名公孫糾,是宋景公的侄孫,南子的侄兒,隨着小宋公日漸年長,
進入青春期的他開始有自己的意志,南子對他的控制越來越弱,前些日子此子還頂撞了她。
雖然宋公很快就向她道歉,但他眼裏的那種不滿,南子記在心裏。
這樣下去可不行,說來也有趣,在宋國內,下層貧賤的民衆多崇信南子,但上層的卿大夫和士卻對天道那一套無動於衷。雖然南子曾依靠她的信徒推翻了向氏在宋國東部的割據,但與宋君對抗又是另外一回事。加上樂氏家主樂子明酒色過度身體不好,隨時可能死去,次卿皇瑗的權力在漸漸加重,所以南子需要來自國外的幫助和支持。
”你打算怎麼做?“趙無恤明白了,南子此行,不是爲了宋國的利益而來,而是爲了她的地位。
權力這東西是極爲甜美的,一旦品嚐到了味道,就很難再放下了。
讓南子歸政於宋公,做一個小廟裏無人供奉的普通女巫,她寧可去死!
“只要妾願意,宋公隨時會死,一盞酒,一碗羹,或是睡夢中被親近女婢用絲絹勒住脖子,用被褥矇住口鼻……我有一千種法子,可以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至於皇氏,只要君子和樂氏站在妾這一邊,他們翻不起浪來。”她對宮室的控制,遠超小宋公的想象,甚至他最喜歡的美人,也是南子安排下的。
趙無恤有些喫驚地看着她,誰能想到呢,聖潔大巫的心,竟是這樣的歹毒。
不過他隨即釋然了,這纔是南子嘛,嬌嫩的鮮花下是尖利的刺,斑斕的外表下是見血封喉的毒囊,對脫離掌控的傀儡,她一點不心慈手軟!